小紅辦事機靈仔細，不僅按要求叫人送來了水車，沿門前澆水防火。

還未雨綢缪地叫來了一些關系好的丫鬟侍女，自願一同幫着在府門輪流守夜。

裴石和莫雲在門後影壁前發賞銀訓話，而黛玉在影壁後的一處杌子上坐下，披着紫鵑帶來的鬥篷，聽蔔旌說起醫館的事情。

“……若是蔔大夫願意留在府裡，便也不至于發生這麼多事了……”

黛玉低聲歎息，很是遺憾。

她當時隻是出于府中需要大夫的私心向蔔大夫提議留下來，沒想到蔔林回去後竟然被活屍和賊寇同時襲擾。

此事已經過去快一個時辰了，隻怕如今兇多吉少。

她看了看面前這麼神色木讷的蔔旌，他眼底血絲未退，含胸地繃着肩膀，既有緊張，也有壓抑下的疲态。

雖然他此時面臨父死家亡的危險，但是黛玉畢竟是賈府的主子，不可能隻同情對方而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些醜話是要說在前頭的。

黛玉語氣溫和，卻字字清晰：“蔔小大夫，我想你心裡擔憂家人。但你應該明白，我們賈府收容醫館衆人，并非全然出自善心。我從一開始便是希望蔔大夫能留在我們賈府，我們賈府需要可以照顧府中衆人的大夫。”

蔔旌雖然心中早就有數，但是沒想到當家奶奶會在此時如此直白地提起這事。

她是主，自己是客，對方又有恩于自己，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面前地少女聲音爽朗：“二奶奶說得這麼明白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我們要報恩，我們也不想因為寄人籬下而淪為府中的奴才。”

“妹妹，不得無禮！”蔔旌拱手低頭道，“隻要奶奶能派人回醫館營救賈府，我們願意盡犬馬之勞，聽憑拆遷。”

一個看着木讷保守，一個卻活潑嬌俏，當真不像一家出來的。

黛玉平靜道：“你們也不用擔心，既然你們擅長醫術，我便叫人給你們置辦一藥房，你們專心照顧好藥房一事便好了。至于其他人，便跟着府中家丁丫鬟一起辦差，我照發月銀給他們，不叫他們白做。”

蔔旌喜笑顔開，他沒想道這家奶奶竟如此通情達理，連連說謝。

可黛玉還沒說完：“至于安陽醫館……天黑路險，城裡如今有活屍隐患，我不能不顧慮府中人安危，隻能在明早天亮後才能派人與你一同回醫館。”

她雖冒險救蔔大夫一家，但那是她覺得可以幫。

正如裴石說得，她不能拿别人的性命替自己涉險，來成全自己仁義的美名。

見蔔旌沉默地點點頭，黛玉繼續道：“還有一事，今夜我雖讓你們入了府，但是我會叫府中家丁将你們都綁起來。若過了一天一-夜你們都沒事的話，我們自然會給你們松綁。”

蔔旌這才擡起頭，大感不解。

可轉念一想，這世道下，人都不是人了，如今人家怕引狼入室有所顧慮，也是合理。

蔔旌還是什麼都沒說，點點答應了。

府門的火焰已經熄了，空氣中隻餘下一絲焦味。

府中家丁領了賞便各自歸位，婆子們第二天還要務農養花，府門後最後隻留下了原本值守的家丁和小紅叫來的丫鬟值守。

蔔旌他們有莫雲安排地方觀察，黛玉坐上軟轎子，有裴石作為府中護院總管護送回後樓。

黛玉用手中絲帕，偷偷掩蓋自己昏昏欲睡的狀态。

今日實在發生太多事情了，此刻終于有片刻松懈，便難以抵抗身體的勞累。

裴石擡頭瞧了她一眼，問：“奶奶如今也說的上日夜操勞了，便是從我來了之後，好似就沒有停歇。”

黛玉聞言，稍稍正坐了些，半垂眼簾：“這還不是托裴總領的福。過去我便是有心，也無力抵抗府外襲擾，自然便更别提管家了。若非裴總領替我解決外患，我便是連手中的家私也不敢拿出來救急。”

她側臉瞧了瞧裴石，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句：“多謝你，裴公子。”

這句謝謝，聲音極清，卻也極真。

如今世道艱難，有的人連一碗齋飯都給不出，隻能用一聲客套的感謝證明他沒有白白辛苦一番。

可多是他多此一舉了，最後他們難逃一死。

這個原先打算玉帶林中挂的姑娘，如今不僅好好活下來了，更是能反過來救别人于水火。

裴石第一次覺得救下黛玉是一件極其讓人覺得劃算和愉悅的事情。

裴石不動聲色地嘴角上揚。

賈蘭便在另一側，默默跟随。

他瞧着二奶奶與裴總領說話，也不覺多聽了幾句。

黛玉坐于轎中，目光時不時掃過裴石身影。

而裴石看着人高馬大，平常冷面兇猛，但是在二奶奶面前倒是挺和顔悅色的。

兩人說話既不避諱，也不恭敬拘禮，更無半點主仆之間的客套與上下。

那分明就是并肩共事的氣場，是極自然、極默契的信任。

賈蘭看得眼熱。他知道，如今府中真正能保二奶奶周全的，是這個裴石。

而自己呢？除了做文章，好像什麼都幫不上。

一念至此，他攥了攥拳。

黛玉看賈蘭盯着裴石瞧，突然想起跟大奶奶提起的事情。

“裴總領，不是要操練家丁？還望你拿出真本事，别叫我陪着白起個早。”

裴石聞言，隻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管不住下人，便回道：“奶奶安心，屬下自會盡力。”

誰知第二天，便見黛玉帶着身穿束裝的賈蘭來了正院。

與昨夜不同，今晨的林黛玉并未乘轎，也未前呼後擁，隻帶着紫鵑和賈蘭，一路從後樓穿過垂花門，踏着晨露來到正院。

來時便是有些晚了，院中已是一派肅殺氣象。

正院中間，家丁們排成了方隊，拿着手中的各不相同的兵器家夥，整齊劃一的比劃着。

隻是這些個人的動作雖是整齊，但瞧着軟綿綿的。

雖是如此，隻是天蒙蒙亮，裴石便能叫這些原來隻會耍滑喝酒賭錢的家丁按照指定的動作統一操練，黛玉已經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了。

不過不用想也知道裴石如何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