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心中打鼓的婆子們,聽到黛玉最後一句,大家多少松了口氣,齊聲應是。
一婆子忽而想到:“奶奶,這有的丫頭連鋤頭都沒拿過……我們有時如何督促得動啊?”
黛玉早料到有人提這一茬,神色未變淡淡道:“若是做不來田間地裡的活,便來回我。我與小紅說了,不能勝任者,便歸柳大嬸那邊去養豬去,這便是簡單活計,或是去馬廄、雞舍做喂養清洗的活計。往後府中有其他閑差,便也從她們中選人。若是手笨連這活都幹不了,便去浣衣洗恭桶。府中不養閑人,總歸一身氣力不能白費了。”
此言一出,有人心中一凜,再無僥幸之念,有人則做他想。
黛玉頓了頓,目光掃過一旁的費大廚:“大廚房那邊,若是有遇到可以留種的,便辛苦你們挑揀收存,給各處婆子們留着吧。”
費大廚一聽,連連點頭,笑着應承:“奶奶放心,定然用心辦好。”
自從府中糧庫充盈,夥食漸好,家裡的仆人跟抱怨吃不飽時一樣,不好直接褒貶東家,便将好态度都給了廚房的夥夫和廚娘。
費大廚不敢自傲,知道這其實都是東家管家好,自是府中最支持東家的人了。如今聽得主母親口安排,更是打定主意将事辦得妥當,不叫主母失望。
費大廚有自作主張,說要叫廚娘們将處理瓜果蔬菜的廚餘主動送去柳堤那邊堆肥。
衆人隻見主母淺淺一笑,眉眼間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此外,方才說了,各處田畝花圃都可以到費大廚那邊領雞鴨兔魚去繁育。往後,裴總領他們在外出找回的活禽,都先放在你們大廚房那邊暫養。”
費大廚這就為難了,他起身回話:“奶奶,這活禽一多,喂養、清理怕是……臭氣沖天。我們那畢竟是做飯的……”
黛玉點點頭,早有籌謀:“我已經劃出馬廄邊上的空置小屋作為臨時禽舍,你們喂養馬廄時一并照顧。那裡雖然緊挨着大廚房,但是也隔着二門院牆,加之馬廄便在正院邊上,我已交代裴總領安排家丁輪班早晚清理,穢氣應該是進不了廚房。”
“至于獵物……”黛玉語氣頓了頓,眉心輕擰,“辛苦費大廚一定要嚴加把關,不能讓任何有屍變之兆的畜牲混進賈府,也不能貪圖口腹之欲,私下烹食。”
黛玉說話雖是輕柔,卻有理有據,無論田地耕作,還是家畜繁育,都安排得絲絲入扣,顯然是早做功課。
雖是身在深閨,卻不讓大院裡摸爬滾打的家奴們一言以蔽之。曾經手中詩書不斷,從日日翻動的兵書,變成各式農書與世情文章,才換得現在目光沉靜,聲色如常,偏就叫人心服口。
府中賬冊如此,農事工務亦然。
黛玉向來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
即便她無法事事親曆親為,但至少要做到,聽得懂,問得明,看得破。
冬日府中的農事蓄養安排妥當,各管事回各處辦差。
而參與議事的還有蔔旌帶入府的街坊們,他們則在一旁與賈府按定工契手印。
最後能進府,并且沒有屍變的人不多。
除了安陽醫館的蔔旌兄妹和醫童女眷,還有木工坊的父子,兒子在官家當差的孤寡婆子,以殺魚賣魚為生的新婚夫婦,帶着幼子的節婦,在街上以蔔卦為生的老漢。
說實話,這些人在府中能提供的助益實在有限。
但親眼見活屍如何吃人,又見親友屍變、六識盡失,他們需要賈府的庇護。
黛玉清楚這不是尋常的開設粥棚,一次接濟便各安天命的善舉。
這些人既然入了府,在京中災禍未平之前,他們極有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在賈府吃住,同生共死。
甚至往後可能會有越來越多人尋求庇護,到時候幫?還是不幫?
不幫?黛玉于心不忍。
幫?賈府本就困難,開銷用度皆來自黛玉的家私。
黛玉不可能長期養着這些人在府裡。
于是便有了如今這般,讓他們以工還赈。
在街坊眼中,賈府為殺人不償命的薛家庇護,為虎作伥并不是什麼良善門戶,竟然不需他們賣身入府,而是議定工契。
他們也樂意。
有技藝者按手藝分工,額外還能有工錢。
像是安陽醫館的可以種植草藥,為府中煎藥治病,木工父子修築工事,魚販夫婦負責打理大觀園魚塘。
至于沒有手藝的,則在田畝中做工,便是那些婦孺老弱,也能分得一份看守院門的差事,換府中吃住。
在這末世中,存活已是天大的恩賜,但不代表人們願意隻靠憐憫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