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的春天,舒燦第一次親眼目睹了死亡。
她站在路口,紅燈在跳的時候耳邊一陣破空聲伴随着緊促的車笛呼嘯而過,吹亂了她的頭發,甜甜的笑容和正在揮動的小手臂都瞬間僵住。冰涼的夜風吹起落葉,昏黃的路燈下她的父母雙雙倒在血泊中。
舒燦緩緩放下手臂,嘴角還有笑,眼裡卻又含了淚。她還太小了,對于突然發生的變故顯然是手足無措的,淚腺的本能反應讓她眼中蓄滿了眼淚,她想哭,但是她根本不明白剛剛還笑着向她招手的父母,為什麼忽然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媽媽,爸爸……”舒燦抱着娃娃呆呆的走上了褪色的人行道,卻又被地上的血紅刺到一般驚慌失措的後退,腳步不穩的被絆倒在地。
不遠處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音,從駕駛艙下來一個有幾分邋遢的男人,他留着長長的胡茬,頭發灰白,臉色蠟黃,面頰凹陷,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看起來長期營養不良而且好幾天沒睡了的樣子,深色的開衫有些磨損,洗的已經有幾分褪色了,衣角處還有兩個破洞,顯然穿了很多年。
男人遲疑的走到血泊邊低頭查看被他意外撞倒的夫婦二人,捏着手機猶豫之間舒燦終于反應過來,她立馬沖上前擋在父母身前,哭着大聲喊道:“你這個壞人!你離我爸爸媽媽遠一點!你走開!”
剛有一點發展迹象的小縣城幾乎沒有夜間活動,街上行人寥寂,小女孩铿锵的哭聲随着夜風吹響了臨近的幾家燈火,有膽子小的,剛探出頭來就被地上一灘血吓得縮了回去,也有冷靜點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馬哆哆嗦嗦的拿起電話報警。
越來越多的燈亮了起來,男人掃了一圈,随後冷冷的睨着舒燦。
小姑娘長得靈動可愛,眼睫挂淚,嘴唇輕顫着,顯然是很害怕。可她眉目卻剛烈,眼睛死死瞪着他,像一隻孱弱又勇敢無畏的幼獸。年幼的她似乎明白眼前的一切代表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無聲對峙片刻,男人把左手上一直抓着的某樣東西悄無聲息的塞回了袖管裡。他走到女孩剛剛摔倒的地方,撿起掉落的兔子娃娃遠遠扔到女孩的腳邊,原本純白可愛的小兔子在染上泥土和灰塵後又被粘稠的鮮血浸透,紅了半邊。
舒燦軟了腿,一屁股坐在了血裡。手上,衣服上,甚至有一些濺到了臉上,滿目鮮紅,而身後就是父母逐漸冰涼的身體。
她轉身小心翼翼的用手晃了晃母親的肩膀,聲音顫抖緊張的叫道:“媽媽,媽媽,你醒醒啊,有壞人來了,媽媽,媽……”
“媽媽!”
夜半靜悄悄的,人人都在酣睡,窗外樹影搖曳,似乎起了風。舒燦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心跳如擂鼓,她伸手抓緊心口的衣服,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漂亮的杏眼裡盛滿了驚恐。
周身似乎還有一種被血液包裹的粘稠感,舒燦抱臂神經質的搓了又搓,才慢慢平靜下來。
“燦燦?”
“啊!”舒燦輕呼一聲,又想到在寝室立馬捂住了嘴巴,好在另外兩位室友,一個回家去了,一個跟男朋友出去旅遊了,都不在。
任誰在大半夜從噩夢中驚醒時,身後突然冒出一顆黑乎乎的頭都會吓一跳的,偏偏那顆頭還掐着嗓子小聲的問道:“燦燦,你又做噩夢了嗎?”
原來是同舍的好友阮斯水。
舒燦松了一口氣,俯下身輕聲回道:“嗯,我吵醒你了嗎?不好意思。”她伸手撥開了散亂覆蓋在阮斯水臉上的長發,伸手捏了捏她肉肉的臉頰。
阮斯水連打了兩個噴嚏,吸吸鼻子道:“沒有,是我好像有點感冒了,所以睡的不安穩,不然肯定是套麻袋扔河裡都不會醒的,嘿嘿!”說着,她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下。
舒燦把臉湊過去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還好,稍微有點熱,應該沒有發燒,我那邊還有幾包999,你等着,我去泡一杯。”
阮斯水腦袋暈乎乎的,費力的點了點頭,“那麻煩你了燦燦。”
舒燦輕手輕腳的下床,開了一盞書桌上的小夜燈照明,摸到了放在櫃子裡的藥包後走到阮斯水的桌子前拿起她的水杯,泡了一杯從床下遞給了她。
阮斯水已經把頭縮了回來,她伸手接過水杯做了幾個深呼吸,捏着鼻子很豪氣的一口悶了,完事兒了立馬把杯子遞還給舒燦。
她從小就不喜歡喝藥,什麼藥到她嘴巴裡都是苦哈哈的。
舒燦笑笑,又倒了點熱水在杯子裡晃了晃倒進了垃圾桶,做了個簡單的清理後關燈重新爬上了床。
她撩開了床簾小聲地問道:“我記得你還有一天醫院的志願活動,明天能行嗎?不然我替你去吧?”
喝了感冒藥後困意更加濃重了,阮斯水閉着眼睛蹭了蹭枕頭,聲音悶悶的回答:“唔,等明早看看我的情況,要是實在支持不住,就隻能麻煩你了燦燦。”
越說聲音越低,舒燦的耳朵也是越貼越近才勉強聽全,伸手摸過去人已經睡着了。
黑暗中她無奈的笑笑,給人撥開落在臉上的頭發,拉了一把被子才躺回去,秋末的夜晚也漸漸開始轉涼了。
宿舍又恢複了寂靜,舒燦卻再也睡不着了。
人的大腦構造真的很奇特,夢境慢慢模糊,記憶也已經褪色,可是感覺永遠鮮明。
舒燦扯着被子蓋過頭頂,在悶熱到呼吸略微急促的窄小空間中洇濕了枕頭。
早上七點剛過,舒燦已經在醫院服務台的志願者名單上簽好了字,從護士長那邊領了綠馬甲穿上後
和藝術系的學妹顧曼一起準時的站到挂号機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