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何湛程來拜訪戚銘,拖來一整車的茶葉、紅酒、按摩儀、蠶絲被和人參海鮮等營養品,還有給戚銘男朋友帶的幾件小禮物,登門開口第一句,沖人微微颔首,禮貌地稱呼一聲“銘哥”,舉止得體,禮數周全,更有萬裡挑一的外貌形象加持,很輕松就赢得了戚銘的歡心和喜愛。
何湛程臨走,倆人氛圍不太愉悅。
何湛程對人稱呼從“銘哥”晉升成“叔叔”,戚銘也從一臉看晚輩的慈祥笑意變成了強忍不悅的幹瞪眼。
戚時沒想到這種類似“婆媳關系”的人類世紀難題會輪到自己身上,好在他哥還算疼他,沒有搞強行拆散那一套,他家程兒也比較會來事兒,哪怕不喜歡一個人,也照樣能裝得笑眯眯的,和他哥維持着表面的和諧。
戚時跟他哥舉手發誓,他以後也不再幹涉他哥和男綠茶的事兒了,然後又跑去陽台牽小男朋友的手,從背後将人親昵抱住,說,程兒不喜歡他哥是件好事,但程兒不能再陰陽怪氣使壞逗弄他哥了。
“你就算裝乖也像在跟别人在調情,”戚時埋頭在懷裡人頸窩,悶聲道,“我心裡不舒服。”
何湛程安慰般摸了摸戚時腦袋,沒有吭聲。
平靜無波的眼眸眺望窗外景色,一想起路上戚時那句蠻不講理“給我愛的人提供多一個留在我身邊的理由”,心裡就像紮了根刺,他也很不舒服。
可要生氣發火,他又找不出理由。
隻能說這個人太愛他了,愛到連自己生病了都不想去治,隻為有一個借口可以将他挽留。
何湛程心口沉沉。
他感覺有些窒息了。
午間吃飯,溫馨小廚房,仨人對坐。
戚銘問倆人這是去哪兒了,一路風塵仆仆的,還拖着行李,車也不是戚時的車,是何湛程的。
詢問的眼神瞥向戚時,問:“誰出差還把對象打包帶走的?”
戚時不想跟他哥聊從前的事,随口扔了句“那你就當我是和程兒去玩兒了吧”。
轉頭一個勁兒給身旁人夾菜:“程兒,嘗嘗,我哥不僅烤的蛋糕好吃,做菜更好吃。”
他見何湛程隻吃面前的青菜,怕人拘束不好意思,剛給對方盛了碗魚湯豆腐,又托着手,喂過去一勺青豆蝦仁,說:“多吃點,你現在正長身體,多補營養,再過兩年要長得跟我一般高。”
何湛程心不在焉地張嘴嚼着咽下。
戚時又給他遞上碗湯,吹溫了,喂給他。
何湛程吸溜一口喝光,面色淡淡地接過碗和勺子,說:“我自己來。”
戚時說了句“行”,站起身,幹脆把那一大砂鍋飄着蔥油香的鲫魚豆腐湯放到他面前,笑說:“喜歡吃就多吃點,都是你的!”
戚銘簡直沒眼看,别過頭,一個勁兒地揉眉心。
他不知道老二這是談對象還是帶孩子,但老二自己倒幼稚得像個三歲小孩兒,區區幾道菜,幾盅湯,隻因食材珍稀昂貴了點,随便一家米其林就能點到的菜,全都獻寶似的捧到對方面前,生怕對方漏掉了哪一口。
人家豪門闊少從小到大什麼好吃的沒見過?
戚時這副殷勤讨好的樣子,連他這個做菜的人都要覺得羞恥。
想到他跟瞿嶽,他們差了十五歲,他都沒把人家照顧到這種喪心病狂的程度。
而且——
戚銘看出來了,對面的少年似乎也有些不耐煩。
隻是強壓着脾氣沒說。
隻有他這個傻弟弟一個人沉浸在自己所謂的幸福裡。
戚銘旁觀者清,知道戚時脾氣犟,不撞南牆不回頭,他這個當哥的就算勸了,戚時也隻會更加不耐煩,說不準還會把那小鬼頭更當個寶,守得更緊了。
一頓飯吃得神經緊繃。
飯後收拾餐桌,戚銘給何湛程遞了個眼神,何湛程會意,扭過頭,扯了下戚時的袖子。
“二哥,你收拾桌子吧,我跟叔叔聊一會兒。”
戚時立刻起身,熟練一捋袖子,點頭說:“行!”
戚銘又傻了一下。
他那意思是讓何湛程把戚時支開,他留在廚房,讓何湛程陪他說會兒話。
戚時雖然出生在窮苦人家,但他這個做哥哥的從頭至尾都從未曾虧待過這小子。
這個他拿真金實銀富養起來的貴弟弟,長這麼大,吃穿用行,精緻又奢華,十三四歲就懂得護膚保養了,哪怕是體育生,皮膚仍清透白亮,流過汗水,灑過血水,但什麼時候碰過刷鍋油水?
何湛程沖他一挑眉:“怎麼了?”
戚銘搖頭笑:“沒怎麼,你的話比我的話要管用。”
戚時人生頭一遭系上圍裙,當着哥哥和男朋友的面,逆天長腿站在餐桌旁,高高的個頭,伸出兩隻筋脈突起的修長小臂,一臉認真地收拾殘羹剩飯。
然後趁着何湛程和戚銘轉身離開,自己從冰箱翻出個嶄新的樂扣飯盒,沖兩下水,把盤子裡剩的辣鹵雞爪打包了。
跟着戚銘走去陽台,何湛程見對方反手将門關緊,不禁微微一笑。
兩手插兜,昂起下巴,看向戚銘:“你是來勸我和他分手的?”
戚銘和他對視一眼:“不是,你大概不了解我,我一向不幹這種無聊的事。”
何湛程“哦”一聲,聳聳肩,又以為戚銘是來問罪的,解釋說:“那天是你先對我不客氣的,我禮尚往來罷了。”
戚銘搖搖頭,說:“也不是這個。”
何湛程又“哦”一聲,探尋的視線掃過戚銘淡然的臉,忽地一轉,隔着玻璃門,一眼望向穿梭在客廳和廚房的男人。
那人正小心翼翼地摘了右腕上的佛珠手串,裹上紙巾揣兜裡,然後扭身端髒盤子。
一身羅意威的棉白T恤和灰色束腿衛褲,很顯年輕,身材高大,幹活利落,整個人容光煥發的,很帥。
也很值得被一個人長久地愛。
“你是……”何湛程頓了頓,忍不住伸手撓了撓頭,有點心虛地問:“想讓我永遠不要和他分手?”
戚銘笑了聲:“不是,可如果你不介意,我以後就叫你湛程吧。他從來沒往家裡帶過朋友——我指的是,不止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他從沒往家裡帶過‘朋友’。”
“雖然就像你說的,我不是很看好你們兩個,但我不打算插手你們的事,而且顯而易見,他很喜歡你,我就算插手也沒用。”
“所以,我覺得我們兩個最好能變得親近點兒,無論你們結果如何,我希望我們都可以像家人一樣常聯系。”
何湛程無所謂道:“随便你怎麼叫,反正我是不會改口了。”
戚銘笑起來:“你來燕京之前,你大哥提前跟我打過招呼了,不過我這兩年不太管事,公司的一切都是戚時在負責,我以為派人接待你幾天就沒事了——嗯,戚時當時應該也這樣想的,他甚至都沒跟我提起你具體什麼時間來的,我就沒太在意你們兩個。”
何湛程呵呵一笑:“難道不是因為你們本身就沒把我當回事麼?”
戚銘答得從容:“這些不是重點,我隻有一句話要問你,你們兩個,是你先開始的吧?”
何湛程坦然:“是我先追的他,那又怎樣?”
戚銘點點頭,說:“那我能否向你提出一個請求?”
何湛程:“你先說。”
戚銘笑:“站在老二的立場,你們能一起走到最後當然最好,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厭倦了——抱歉,我說話有點直白,我認為先提出分手的人應該是你,所以我希望你能采用溫和一點的方式收尾。”
何湛程挑眉:“怎麼樣才算溫和?”
戚銘笑得謙遜:“我不知道,我雖然交往過很多人,但還沒辜負過誰。”
何湛程:“……”
雙手抱臂,不爽地瞪他一眼:“說得跟你弟弟就是什麼好人一樣,你要不現在去問問他,他心裡除了我,是不是還在惦記着别人?”
戚銘回得也很坦然:“所以說,從某種程度上,你們還是有點兒般配的。”
何湛程臉色一沉。
戚銘沒否認,他心裡不禁感到一陣的孤獨和難過。
一個在他施壓之下才肯帶他回家的、看似深情卻并不完全忠誠于他的男朋友;
一個毫無底線和道德觀的、一味溺愛弟弟的、男朋友口中所謂的唯一的家人。
這倆缺德兄弟就欺負他何湛程無依無靠,沒人在京城給他撐腰,才自以為是地命令他、拿捏他!
何湛程喉中泛酸,忍不住出言譏諷:“哼,他惦記的那個小男生和你住一個小區呢,你不用着急,很快你就能見到他第二個帶回家的男朋友了。”
戚銘輕輕“嗯”了一聲,一臉笑意地揮着手,扇了扇二人之間的空氣。
何湛程不解:“你幹嘛?”
戚銘一本正經:“我聞到一股醋味,好酸,好酸。”
何湛程徹底臭了臉,轉身擰門就要回屋。
身後人笑道:“湛程,如果你願意再多了解他一點,你就會明白,他會喜歡每一個喜歡他的人。”
何湛程腳步一頓,氣笑了:“怎麼?我現在應該為他的濫情而歡呼嗎?”
“不,”身後人解釋,“他隻是喜歡被别人放在心上,并不是特殊惦記某一個誰。”
“戚時小的時候性格很孤僻,沒人願意陪他玩兒,青春期的時候,他大概是從一些愛慕者那裡獲得了安慰,後來就變得特别喜歡談戀愛,這些都是人之常情。”
“什麼人之常情?”何湛程唾棄道:“像這種幼稚又無聊的把戲,我才不會在意!”
“那是因為你什麼都有。”戚銘不客氣道。
“所以呢?”何湛程緊皺着眉頭看他:“你想表達什麼?就因為他自己沒長好,就要本少爺去犧牲和包容嗎?大叔!他都快三十了!”
大叔也很頭疼,不住地用力捏着太陽穴,解釋道:“我明白你意思,但木已成舟,你以為我沒有試圖改變過他嗎?我隻是想告訴你,對戚時來說,如果在一段感情裡他沒有被人堅定地選擇,他就要找另外的人來确保他是值得被愛的。”
何湛程蹙眉更緊:“你少來,他跟我在一起,我什麼時候委屈過他?”
戚銘搖頭:“我不知道。”
何湛程卻忽然意識到什麼。
不願再跟戚銘聊,轉身擡手,推門進屋。
他安靜地望着站在廚房門口,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