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雨絲織成細密的網,壓得人喘不過氣。
今歡擡高了傘,遮住身前人,水珠順着傘沿噼裡啪啦地往下砸。
她的視線偏了偏,錯開那雙秋水眸子,這時她才發現,即便是這麼大的雨,即便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對方懷裡仍緊緊抱着一本普普通通的素描本。
明明是衆人豔羨的高嶺之花,此刻卻像隻無家可歸的濕-漉漉小貓,不知為什麼,對方這樣脆弱倔強的姿态,讓今歡突然想起了前世在一個叫歸墟的秘境裡,她曾撿到的另一隻小貓。
一隻啞巴小貓。
容貌和聲帶都被人毀了,終日戴着一張蒼白的紙人面具,據歸墟裡的人說,紙人面具下藏着一張可怖的布滿傷疤的臉,因此,歸墟裡的人都叫她醜奴兒,隻有今歡叫她小啞巴。
嚴格來說,今歡并不是撿到了小啞巴,而是救了小啞巴,從歸墟第一大勢力羅刹獄的羅刹鬼樓裡,将琵琶骨被刺穿的對方抱了出來。
當然,一開始今歡的目的隻是為了偷某樣東西,至于為什麼順帶救了個人,純屬血煞魔君看不慣羅刹獄的人,刻意要讓他們心裡添堵罷了。
從羅刹鬼樓出來以後,今歡把人随意地放到草地上,俯身,在她伸手要揭開對方面具前一秒,小啞巴忽然睜開了眼睛,先是一愣,再接着倔強地偏過頭,用嘶啞粗粝得好似在磨刀石上滾過的聲音說。
“求你……不要看我。”
那是今歡和小啞巴說過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今歡自認不是什麼心軟的人,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但在那一刻,不知為何,收回了手。
過了一會兒,小啞巴在紙上寫,“謝謝。”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難聽,從那以後,小啞巴再沒說過一句話,隻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像多了條小尾巴。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裡,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歸墟是座圍城,外面的人拼了命想進來,裡面的人拼了命想出去。
沒有靈氣,沒有術法,在歸墟裡,全靠本體力量在厮殺、争搶地盤、争奪寶物。
後來,今歡和小啞巴終于破開歸墟的禁制,歸墟裡的人有的重獲自-由,有的被時空亂流卷走,臨走前,小啞巴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又寫了一張紙,紙上面隻有五個字:
“我會記得你。”
隻可惜兩人從此分道揚镳,一直到今歡最後死在誅魔陣裡,再也沒見過。
想到小啞巴,今歡心裡某處莫名柔軟下來,好像被還未長出尖爪的小貓肉墊輕輕撓了一下。
她朋友很少,因此每一個都格外珍惜。
黑雲壓着天邊,快七點,天色便陰沉沉一片,路上行人寥寥,連路邊的商鋪也早早關了門。
四周寂靜,荒蕪。
安靜半晌。
今歡開口,聲音很輕。
“要跟我……回家嗎?”
花不語鴉羽般的睫毛輕顫,忽然擡起頭,看她,四目相對,濕潤的帶着水汽的空氣湧動,喉頭微動。
過了很久。
今歡聽到花不語的回答。
“好。”
-
到家時天色已晚,兩人剛好撞上關了雜貨店的卷簾門、正要撐着傘去接她的李文君。
在看到花不語時,李文君明顯愣住,目光裡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豔之色。
“這是——?”
今歡很坦然:“我朋友,花不語,今晚有事,來家裡住一晚。”
總共見過兩次的朋友。
花不語微微颔首,端莊道:“阿姨您好,叨擾了。”
李文君忙道:“哎,你是歡歡的朋友,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就是我家小,你可不要嫌棄。”
她越看花不語越順眼,這小姑娘長得可真好看,更難得的是,身上這獨一份的氣質,如新月清輝,叫人移不開眼睛。
進了門,李文君從店裡拆了一條嶄新的幹毛巾,很自然地将花不語扯到身前,幫她擦頭發,被人這麼突然一扯,對方明顯有些手足無措,懷裡還抱着素描本。
李文君視線落到花不語懷裡的素描本上,皺眉,努了努嘴,示意今歡:“歡歡,把你朋友的本子先拿上樓去,順便去衣櫃裡找套幹淨睡衣,再從店裡拿一套沒拆封的新的内-衣一起拿到浴室裡。”
花不語面色微紅:“阿姨,不用麻——”
李文君柳眉一豎,佯裝生氣:“都到我家了,就要乖乖聽阿姨的話,淋了雨,不洗個熱水澡等會生病了怎麼辦?”
花不語明顯沒享受過長輩這樣熱絡的對待,渾身僵硬,四肢突然不協調,不知道該往哪兒放,被動地被李文君用幹毛巾揉-搓着還滴着水的發絲。
今歡看得好笑,眨眨眼,伸出手:“花大校花,你也聽到了,母命難違,交出你的素描本吧。”
花不語猶豫一下,兩頰難得浮起淡淡绯色,咬了咬唇:“那你……不能看。”
今歡起了逗她的心思:“哦?難道有什麼秘密嗎?莫非——”
她拖長了調子,“這上面畫着你暗戀的人?”
安靜了片刻。
花不語唇角忽然勾起弧度,目光轉也不轉地盯着今歡道:“是,所以你要看嗎?”
潛台詞是,你敢看嗎?
笃定了她不敢。
今歡輕哼一聲,傲嬌道:“我才不感興趣。”
花不語輕笑了一聲。
今歡拿了素描本,上樓,随意地放在了新買的桌子上,從上次和鳳影戰鬥到今天,過去了四天,她早已買了新桌子,又修整了房間,房間被收拾得一塵不染。
隻是,四天過去,那顆紅鳥蛋還是沒孵出來,今歡都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個死蛋了,但通過血能探查,鳥蛋體内又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