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或者說，在今歡心裡喊的小啞巴，帶着今歡去了一個山洞裡。

夜色如洗，少女行走在黑暗的山間小路上，四周荊棘草叢中，無數對幽綠的眼睛視線追随着她的步伐，如影随形。

山洞入口狹長，用石頭堵住了，走過狹長甬道，内部卻像是一方小小天地，石床石桌石椅，甚至還有一方石竈，洞内物什一應俱全，洞壁高不可攀。

篝火燃起，燃燒的木柴發出噼裡啪啦的爆裂聲，今歡被少女拿出來時，少女正要把她放下，卻發現自己的手指被蚌殼緊緊地夾住了，不痛，因為小靈蚌年歲小的緣故，蚌殼還很軟。

少女失笑，在紙上寫：“别夾。”

字迹隽秀，風骨雅正。

今歡的聲音含糊不清：“燙。”

她現在隻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小靈蚌，嬌氣得很，出于本能地怕燙喜冷，篝火旁邊對她來說，溫度太高，要不是對方之前救了她一次，今歡都快懷疑小啞巴是故意想吃烤蚌了。

少女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猶豫一下，将今歡放遠了一些，又寫：“可需要水？”

今歡：“不用。”

對方便沒有再管她。

長夜漫漫，相對無言。

今歡嘗試着調動體内殘餘的血能，她早已是十階血煞金身，金身會主動吸收周邊的血氣為己所用，現下，空氣中就有濃得化不開的血氣。

正在她專注修煉之際，忽然聽到一陣石屑落下的簌簌聲。

今歡擡眼，才發現少女正站在山洞深處的一面石壁上，指似刀，一寸寸在石壁上刻着什麼。

心生好奇，可惜她現在視野受限，看不分明，今歡蹦跶着身子一路翻滾到了石壁面前。

對方注意到了她發出的動靜，卻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等到了石壁面前，今歡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就見高大的石壁上，刻着許許多多尊栩栩如生的佛像，須發畢現，或坐或立，或悲憫地低頭看着蒼生塗炭，詭異的是，佛像身上不知為何，沾染了不均勻的血點。

更奇怪的是，這些佛像并沒有臉。

今歡數了一下，一共有十二尊佛像。

少女正在刻的，是第十三尊。

少女心無旁骛地刻着，指尖被石壁磨出了血，但她渾然不覺般繼續刻着，殷紅血珠順着雕刻出的線條往下流，給佛像增添了一層妖冶詭異的感覺。

歸墟中的修士，無論正道魔道，本體都會被削弱到極緻，與凡人無異。

現下，少女正是在以凡人之體刻着佛像。

今歡清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該幹涉。

這樣安慰着自己，她不再關注對方，繼續專注地修煉着血能，以期能早日變回人身。

但雕刻佛像似乎是一件極其耗費心力的事，少女刻着刻着，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噗地吐出一口心頭血，在佛身上染出了朵朵紅梅。

今歡錯愕間，便見身前少女倏爾身子一軟，竟是就這麼直直地栽倒在地。

少女躺在地上，渾身發着抖，四肢蜷縮，攥緊了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似乎是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呼吸急促，隐忍地喘-息着。

今歡愕然，她看到，一道道黑色藤蔓似的紋路自少女纖長的天鵝頸攀附而下，原本白皙的脖頸此刻看起來像是被黑色藤蔓緊緊纏住，扼住喉嚨，詭異至極。

那些黑色藤蔓一路向下蔓延至少女的手，最後，連手上也布滿了可怖的黑色紋路，看起來……就像是從棺材中爬出來的僵屍的手！

青黑，冰冷，毫無生氣。

更恐怖的是，那些黑色藤蔓似乎具備一定的自主意識，正在一點一點吞噬着少女的血氣。

今歡是血修，能明顯感受到少女身上的血氣正在飛速減少。

來不及多想，今歡顧不得自己現在隻是一個小靈蚌，直接一口咬住少女的手，透過少女指尖的傷口，輸送一縷屬于她的血氣進入對方經脈之中。

血修的血氣較一般修士的血氣更具有腐蝕性，蘊藏的能量也不知強了多少倍，但詭異的是，原本預想中該被她的血氣吸引的藤蔓此刻卻無動于衷，依舊貪婪地吞噬着小啞巴的血氣，仿佛這裡才是它的應許之地。

靠近了，感受到黑色藤蔓散發的恐怖氣息，今歡不由得心中猛地一跳。

這氣息有幾分熟悉……

分明是與魔祖同源的氣息！

不！甚至比魔祖的氣息更古老，更強大，像是來自遠古魔神！

僅僅是一縷殘餘氣息，就足以感受到那股令人心驚的大能氣息！

這小啞巴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身上會有如此恐怖的存在？

理智告訴今歡，她絕對救不了對方，現在應該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但今歡向來不是一個理智的人。

她腦海裡唯一的念頭，便是對方救過她一次，哪怕對于對方來說，隻是舉手之勞。

但她記得。

這世上對她好的人很少，而且會越來越少。

自溫如霜死在妖域後，今歡就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從前她以為除了複仇以外，不會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動搖她，但真正等到失去那一天，她發現，還是有的。

危在旦夕之際，今歡此時反倒平靜下來，緩緩從體内祭出一個燦若朝霞的血色小人，并不大，約摸隻有掌心大，氣息也極其内斂。

血色小人就像是縮小版的今歡，正沉沉睡着，不知此夕何夕。

就像是凡界美麗而無實際用途的紅寶石。

但如果此刻有其他血修在場，必定會受血能壓制，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臣服于這個小人兒！

血靈，比血之領域更恐怖的，從來無人能修煉出甚至沒聽說過有人能煉出的存在！

看起來像是修士的元嬰，但本質上存在不同，修士元嬰脆弱，相當于修士的靈魂，而血靈本體極其強大，除了防禦力驚人以外，還具有強烈的吞噬欲望，在蘇醒的一瞬間，會迫不及待地吞噬掉周圍的一切能量體！

唯一能控制血靈的便是血靈的主人，但一旦控制不好，血靈有極大概率反噬主人，稍有不慎，主人甚至會喪命在自己的血靈手上。

今歡鎮定自若地操控着血靈離體，緩緩進入少女的經脈之中，血靈甫一遇到黑色藤蔓，被那股恐怖氣息驚得從睡夢中睜開眼，一雙赤色眼睛妖冶美麗，它格格笑了一聲，笑得天真無邪，卻又帶着幾分讓人心悸的殘忍。

血靈無情，未開靈智，還不知道什麼是害怕，隻有對能量的貪婪渴望，在強大的黑色藤蔓面前，少女體内的血氣便顯得微弱不足道了。

緘默，然後，像是秒鐘輕輕擺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