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也就是十五年前。
“媽,這照片裡的人是你嗎?”
今歡突然開口,吓了正在聊着葉老師病情的幾人一跳。
李文君看了眼照片,有些羞澀道:“嗯,不過是十幾年前的照片了。”
今歡指了指照片裡正中央坐着的中年男人,好奇問道:“那這又是誰?老校長嗎?”
“好像不是……”李文君搖了搖頭,似乎在思索着什麼,“我記得他是——嗯——謝董事長……”
聽到“謝董事長”四個字,李文君身旁的戴靜輕微瑟縮一下,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
謝董事長?
“你一個小孩子好奇那麼多做什麼?”謝卓突然插了一句,語氣溫和,但看向今歡的目光卻有些冰冷。
今歡擡眼,并不避開他的目光,狐狸眼彎了彎,笑意不達眼底,“大哥哥,你以前不姓謝吧?”
這下不止是謝卓,房間裡其他人的視線也紛紛投向她。
謝卓的表情不太好看,陰沉沉地盯着今歡道:“你怎麼知道?”
今歡擡起手,将合照翻轉到背面,合照的背面,不知是誰,用隽秀的小楷寫了一行行名字,名字的排列順序正好對應着照片上各人所站的位置。
“秦卓秦進黃昊……秦畫張宇張宙……戴靜 夏岚 xxx……謝定邦 葉靜娴李文君……”
一共51個名字,奇怪的是,絕大部分名字都被紅筆打了一個大大的叉,而合照裡站在夏岚身邊那個漂亮的盲人女孩的名字被人刻意用墨水塗抹過,看不清楚,隻依稀能看出名字最後一個字似乎是“書”。
51個人名裡,絕大多數孩子都姓秦。
今歡輕聲道:“秦卓,這才是你一開始的姓名。”
謝卓死死地盯着她,喉結上下滾動,半晌,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古怪的笑聲。
室内,暗流湧動。
窗外,烏雲翻滾得越發洶湧,麻雀成群結隊地從窗外飛過,突然,在雙方僵持的刹那間,一道白色閃電将濃稠如墨的天空一劈為二,清脆的霹靂聲忽然在耳邊炸開。
大雨瞬息而至。
冷風從未關好的陽台門裡竄了進來,夾雜着飄飛的雨絲,帶着刺骨的寒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雷聲轟鳴,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聲。
“葉老師!”李文君第一個反應過來,從床邊站了起來。
其他人也很快跟了上去,裡三圈外三圈地圍着葉靜娴。
今歡年紀最小,身材也嬌小,直接被擠到了最裡面。
葉靜娴極其緩慢而吃力地睜開眼,但出乎今歡意料的是,對方的眼睛并不像面相一般陰戾,反而和十五年前那張合照裡的女人一樣,雖然渾濁,卻十分明亮,望之親切。
她轉過頭,看向李文君,臉上每一處肌肉都在不停顫抖,像在忍受着極其痛苦的酷刑一般,但她仍然努力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葉靜娴費勁地擡起手,摸了摸李文君的頭,喃喃道:“是你啊……小文君……”
李文君的眼圈一下紅了,拼命點着頭,“是我、對不起,對不起……葉老師我來晚了……”
她說不下去,喉嚨裡像是堵着棉花,眼淚模糊了視線。
但下一秒,一張紙巾出現在了視野裡。
今歡沒說話,抿着唇,安靜地幫她擦眼淚。
葉靜娴的視線順着紙巾移到今歡身上,目光和藹,吃力道:“你是……小文君的……女兒吧……是個很聰明的孩、孩子……來……讓我看……看看……”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枯枝一般的手,似乎想握住今歡的手。
雖然和對方在此之前并未有過接觸,但莫名地,對上葉靜娴那雙溫柔的眼睛,今歡心一軟,順從地把手伸了過去。
葉靜娴的手很大,指節的老繭摩-挲着今歡細嫩白皙的手掌,帶來輕微的刺痛感,在手掌重合的一瞬間,感受到手心傳來的冰冷觸感,今歡表情一變,瞳孔微微放大。
但倏爾之間,她面色又恢複了平靜。
今歡慢慢收回手,四指合攏,不動聲色地将手心裡的東西收入溫如霜送的儲物戒裡。
葉靜娴似乎完成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空,油盡燈枯,看上去一下老了十歲,眼皮越來越沉重,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垂……
過了一會兒,病房裡突然響起一聲哭聲。
緊接着,是無數聲或真情或假意的抽泣聲、哽咽聲,和雨聲混雜成一曲悲壯的交響樂。
窗外,雨勢越來越大,宛如銀河倒灌,浩浩湯湯,黑暗似乎籠罩了整個福利院。
今歡安靜地站在人群裡,意識沉入儲物戒裡。
她注視着葉靜娴剛剛放在她手心的兩樣東西。
一把貼着“244”門牌号的鑰匙。
以及——
一張地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