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注定獨自一人的旅程。
在踏入青石街前,花不語眼眸清淺,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人,包括……”
最後一個字消失在漩渦裡。
今歡讀懂了她的口型。
“我。”
……
今歡隻覺得仿佛墜入了一個永無止境的深淵,深淵撞得她七零八落,彩色的記憶被蒙上厚厚的塵埃,朦胧間,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放逐到了遙遠的曠野,青灰天邊,有飛鳥轉瞬即逝。
……
水珠順着臉頰往下滑。
潮濕冰冷的感覺自脊背往外擴散。
全身就像被凍僵了,身體完全透支,心髒微弱地跳動着,泥水沾濕了半邊臉頰,今歡努力撐開半片眼皮,有限的視野裡,隻能看到細密的雨絲織成了一張密不透光的大網。
在她不遠處,微弱的月光照着一處水坑,水光泛着銀白的光暈,今歡看到,一隻孱弱的蜻蜓被雨點打落水坑,薄而透明的翅膀沉沉地貼在纖長的花紋身體邊,它在水面上不停掙紮,試圖爬出坑外,但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将快要爬出坑的蜻蜓再次砸入水中,蜻蜓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最後,幾乎看不出了。
它馬上要死了,就像自己一樣。
今歡模模糊糊地想。
身上的傷痕和無處不在的疼痛還在提醒她曾經曆過的一切。
但比起心上的痛楚,生理的疼痛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為這一天,她計劃了多久,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沒關系,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抽在身上的鞭子帶有強烈的腐蝕性,會緩慢地穿骨融肉,在對方折磨完心滿意足離開後,今歡面無表情,用指甲一點點生生剮下在消融的血肉,将還流着血的、帶着腐蝕性的自己的血肉覆在鎖住四肢的鐵鍊上,聽血一點一點滲進鐐铐,将精鐵腐蝕出細微的缺口。
她無數次逃跑,又無數次失敗,在把她抓回來後,陳選會喂她吃一種藥,吃完後全身抽搐,五髒六腑好像被絞碎了,胃裡像是被大火灼燒,痛不能言。
今歡拼命地用手摳着嗓子,像是要将剛被喂下的藥吐出來,但顯然于事無補。
陳選居高臨下地站着,腳踩在她的頭上,看她在地上翻滾,看她受痛苦煎熬,溫文爾雅道。
“為什麼要這麼不聽話呢?不乖的玩具,是會受懲罰的。”
今歡不能回答他,因為她已然痛到失去知覺。
在她昏迷後,陳選又會大發慈悲一般喂她吃下解藥。
但陳選沒發現,今歡緊握着的手心裡,死死地抓着半粒藥丸。
陳選父子不在時,别墅會有一個陰沉的老人看管她們,原本需要看管她和李文君兩個人,但李文君死後,就隻剩下她了。
别墅除了地牢外,無死角安裝了全套的監控設施,老人就坐在監控室,冷冰冰地注視着一切動向。
别墅最外層的大門安了電網,除了主人外誰也無法解鎖,别墅裡養着一隻沒拴鍊子的獒犬,身形巨大,兩隻眼睛足有燈籠大,今歡相信,在一瞬間,訓練有素的獒犬就能撲倒她。
今歡很清楚,在這樣的非人折磨下,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千瘡百孔,再拖下去,逃出去的幾率隻會更低。
而且鐐铐斷開的秘密,遲早會暴露。
今天夜裡,别墅裡隻有那個老人,是她唯一的機會。
其實她不怕死,死對她來說,是最簡單最輕松的解脫。
但她怕,死了就沒有機會手刃仇人了。
經年累月,剮下傷口處帶有腐蝕性的血肉,一點點腐蝕鎖住手腳上的鐐铐,現在,手腳上的鐐铐已然有了一道不引人注目卻完全斷開的裂縫。
她又從左臂上用指甲一點點剜下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生肉,她以為自己早已對疼痛麻木,但沒料到,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發抖,于是她死死咬住牙,将所有呻-吟吞回喉嚨裡。
将積攢的折磨人的藥丸碾成粉,均勻塗抹在生肉上,地牢外挂着的鎖,她曾偷過陳選身上的鑰匙打開,但後來陳選便有了防備,再不會給她機會。
今歡這次也沒想偷,她用剩餘的腐蝕血肉将鎖融開。
過程漫長而讓人恐懼。
她想象了無數個陳選突然回來的場景,想象自己會遭遇怎樣的懲罰,最後竟然笑了起來。
在親眼看母親在自己面前被一點點淩遲而死後,還有什麼懲罰能超過呢。
很輕的咔哒一聲。
鎖斷開了。
遍體鱗傷的少女出現在了别墅的監控室屏幕上,與此同時,一聲警報聲響徹天際。
雖然這麼多次逃跑都以失敗告終,但今歡也并非全無收獲。
她掌握了别墅電閘的位置,但在她行動時,她身上的生人氣息和血氣就會将獒犬引來,在她還沒到電閘之前,獒犬就會撲倒她。
也因此,監控室裡的老人并不着急,隻是晃晃悠悠像是逗弄獵物的豺狼一般,津津有味地看着監控屏幕,似乎無趣生活裡終于多了一抹調劑。
果然,和上次一樣,今歡走了一半,就被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影撲倒在地,溫熱腥臭的血盆大口正對着她的臉,一雙紅燈籠眼睛閃爍着貪婪的想把她吞吃入腹的寒光。
獒犬并沒有直接咬穿她的脖子,它似乎是得到過某種授意。
但畜牲就是畜牲,仍然無法完全抗拒本性,于是在聞到今歡懷裡的生肉血氣後,它不安地躁動起來,鼻子不停張合,鼻息腥臭。
今歡拼着最後一絲力氣,将手中生肉丢到一旁。
獒犬巨大的爪子不停地抓撓地面,顯出極其煩躁猶豫的樣子。
最後,再也忍不住誘惑,它嗷地大吼一聲,從今歡身上跳下,朝那塊生肉撲去。
監控屏幕前的老人意識到不對勁,臉色陰沉,站起身就要離開。
但為時已晚,吞下生肉後,那隻巨大的獒犬在地上近乎瘋狂地翻滾,痛得不停地用腦袋撞擊旁邊的樹,直接把樹撞斷了半截,鋒利的爪子甚至直接割開了腹部,露出血淋淋的腸子,它被折磨得神智錯亂,竟然想把胃裡的生肉給挖出來。但無論它怎麼發狂,痛楚都不會消失,巨大的軀體動作越來越遲緩,最後一頭栽倒在地,地面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老人才下到一樓,啪地一下,天花闆上水晶吊燈驟然泯滅,四周陷入一片黏稠的黑暗。
他想到什麼,臉色一下變得更難看,轉身去某個上鎖的抽屜裡拿了一把鑰匙。
匆匆出門,他徑直朝别墅最外層的電門走去。
斷開電閘後,對方一定會趁着這個時機逃出去!
如果對方逃出去了,他就必須在夜色裡找人了,一不小心,可能真的會讓人逃掉,雖然那種可能性極小。
但如果真的讓人逃掉,他的後果,他不敢相信……
他心急如焚,大步流星。
一直到了電門前,他第一反應就是低下頭,檢查鎖是否完好。
奇怪,鎖和門都還是好的……
就在這時,脖頸上突然傳來冰冷的金屬觸感。
老人眼睛瞪大,月色明亮,映照出他腳下交疊的兩個影子。
“原來你在……”
後面的話他沒機會說了。
因為脖子上的鎖鍊纏得越來越緊,喉嚨裡骨頭互相擠-壓,空氣被擠出,窒息感上湧。
過了很久,他抓着鎖鍊的手不動了。
在他身後,今歡脫力地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