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從四面八方飄起了碎雪,像巨人輕輕撚碎手中的冰球,漫天雪渣從空中的漩渦墜下,風也分不清是從北還是從東面吹來,溫聲隻知道她側着的半張臉被濕雪和冷風吹得快要僵了。
右邊耳垂被攤主姐姐用指腹小心搓揉,她聽見她說:“小妹,你這個右邊耳朵先不要打了,耳垂不知道是不是被蟲子蟄了現在腫起來了,我怕今晚打了發炎。”
“啊?”
耳朵還被冰冰的手握着,溫聲感覺右耳朦胧地像喪失了一半聽覺,聽到她的話有些失落,她微微轉了一下頭,還是想商量一下,小聲問:“真的不能打嗎?我可以打其他地方的,耳骨也可以。”
“那不行,你還太小了,耳骨很疼而且容易傷到神經,我這工具沒把握給你打好,要是打傷了,我這良心過不去的小妹妹。”
尤其身後還有一個緊緊盯着她的惡霸,她一想到剛才他說完那段話她無力反駁的情景,如果真的打壞了,這惡霸極有可能會掀了她的攤位。
“這樣啊……”
尾音像咕噜沉底的水泡慢慢降了下去,溫聲垂下眼,兩隻鞋尖習慣性對着打架,不想為難她,彎唇點了點頭,“那就不打了,不好意思啊姐姐,浪費你這麼久時間。”
"哎呀别這麼說,我還有點愧疚呢,我技術有限,真的不太敢給你打耳骨,對不起啊妹妹。"
溫聲磨着步子從雪地裡慢慢滑到路泊汀面前,身後出現了一條彎曲潮濕的尾巴,她還是半耷着頭,睫毛沾上雪屑,濕濕塌塌的甩在眼底,她什麼表情都沒有露出,她就站在那兒,身後車燈一亮,她像路邊被灌叢藏起來的流浪貓崽。
路泊汀突然想掰扯她的下巴讓她擡起頭,想着,也做了,食指的指骨倏爾抵到她的下巴,頂起,對上她一時錯愕的表情,眯眼問:“一隻耳朵不也能打?誰告訴你必須得是兩隻耳朵同時打才行?”
如果不是他支着她的下巴,她可能還看不到頭頂的半空急速掉下的雪花,思緒好像射到外太空,溫聲忘記反應了一樣,下巴自然地撐進他手裡,對着飛來的毫無規則的落雪發起了呆,眼睛被打濕流出透明薄膜一樣的滑光,喃喃出聲:“可是隻打一隻耳朵怪怪的你不覺得嗎,别人不都是成雙成雙的打嗎?”
damn!
今晚算是見鬼了,路泊汀盯着自己竟然發起抖的手指,她的下巴和脖子中間那處皮膚被圍巾烘得很熱,她看雪很認真,他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隻能僵着手陪她一起淋雪。
攤主姐姐捏着錢從敞棚想走過來,步子剛拾起,那少年很湊巧回頭,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她抱着錢頓時一愣,立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兄弟,你别這麼看我啊!
我也不想不打的啊!
誰會和錢過不去?
靠!
“喂。”
溫聲閉了一下眼,又睜開,用氣音輕聲回應他:“嗯?”
“需要你記好一件事。”
清淡平平的口吻倒算不上命令,但他從沒說過這樣的話,溫聲回神,目光聚在他臉上,慢慢問:“……什麼事?”
“你在12月21号晚上九點十分,在福莨路尾寶街回同巷,欠我一隻耳朵,記住了嗎?”
指骨無意識刮了一下她的頸肉,很細膩,他像被魚線勾住喉嚨,半晌後吐息,聲線被迫壓得很低,“能記住嗎?”
溫聲心裡一怪,剛要問他是什麼意思,路泊汀擡着另一手扶起她的額頭,抽開墊着她下巴的手指,扶穩後,兩手同時放下,歪下頭注視着她,又說:“今晚我和你一起打,一人一邊,我打右邊,你打左邊,這樣總不奇怪了吧,就這麼說好了。”
說完潇灑轉身朝身後打耳洞的敞棚走了過去。
她想拽住他,想說她是想打耳洞,而且很想打,其實也可以去專門的穿刺店或者是藥店,不是一定非要在這樣一個露天的、沒有任何安全措施、還很寒冷的場合打。
可是。
下雪了。
溫聲仰頭噓出一口長長的白霧,迎面撲來濕紗一樣的熱意,這是冬天最滾燙的一個時刻,她可以胡作非為的理由,甚至,她不需要找任何理由,隻是因為她想做。
跑過去追上他,路太滑,還差點滑了一跤撲到他身後,挨着他的身側并排走,溫聲現在是真的很開心,頰邊的笑比任何一場酒足飯飽還要滿足,唇隙露出粉粉的牙龈,尖俏的下巴被笑意帶出很憨的弧度,盯着前方,對他說道:“那今後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去做。”
看到攤主姐姐神色不明地瞅着他兩,溫聲捂着嘴巴小小聲又快速地說完:“12月21号晚上九點十分,福莨路尾寶街回同巷,一隻耳朵。我記住了,我記性很好你放心吧。”
說完,左手的小拇指很快勾過他右手的小指,拇指對碰,幾不可查的觸覺,她又急忙縮回手揣進棉服口袋裡,清清晰晰地說:“一言為定。”
還有……
謝謝你陪我。
路泊汀摘下帽子,細指推起右邊耳際的碎發,輪廓利落流暢的側臉和白皙的耳朵一齊露出,聽到她的話哼唇一笑,似假非假地開起玩笑:“用不着這麼正經,指不定哪天我心情很好,這隻耳朵白送你了。”
攤主姐姐先是給路泊汀打的耳洞,這惡霸很難伺候,她都還沒怎麼動手呢,就見他躲着頭避開她的手,扯着嗓子開喊:“能不能洗洗手啊姐,你剛才碰過塑料袋吧?還沒消毒啊,麻煩給手消個毒。”
“你這是無菌手套麼?”
“啧,你這槍和鉗子能不能擦擦?”
“别打那麼高,有點醜,打成低位吧。”
“我說——”
‘啪!’
一槍,消音。
閉嘴吧弟弟。
攤主姐姐繃緊黑臉,手一揮搡開他,朝身後的小姑娘招手,溫溫柔柔道:“妹妹,快來,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