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拜拜它吧。”
停下腳步,溫聲擡高手腕,将路泊汀的手不客氣地丢了出去。
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座被塑料幕布蓋住的高大銅像,草坪的地燈将它盔甲堅硬的輪廓完全照出來,就像古希臘戰士一樣姿态穩健地立在一片夜光下,左手握劍右手執盾,迎着夜風伫立不動。
很有神性的一個雕像。
溫聲理了理被吹亂的裙擺,朝旁邊的人傲嬌地支着小下巴,解釋道:“它可是我們學校的守護神,每逢重要的時候很多人都會來拜它,你可以摸摸它腿邊的石座,或者跳起來碰一下那把劍,萬一心軟的神看到你了,能保佑你接下來不管是工作還是申學都順順利利呢?”
今晚從孟珠箐嘴裡得知他大學走了創業賽道,而且還申請了本校PhD,錄取結果再過一個多月就要出了,隻是提到他申學這個事,溫聲又回想起孟珠箐和翁明互看時眼底那層心照不宣的可惜。
可惜什麼?
是他申學競争太激烈可能申不到嗎?
雖然求神拜佛隻是精神寄托的一種迷信方式,狗血無聊還幼稚,但今晚算迎面碰到了,那她就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能讓他得償所願的機會,她想讓他參與進來。
路泊汀繞着那座銅像轉了一圈,步子拖的很吊兒郎當,視線粗粗打量一番,趴到他肩上的耳朵也伸長毛脖子望了一圈,兩人探看的動作如出一撤。
但一人一狗誰都沒搭腔。
因為确實沒什麼特别的,就一普通雕塑,有什麼好拜的?
路泊汀從她包裡翻啊翻,随便找了顆可樂味的棒棒糖,指骨分明的細手兩下剝開塑料皮,暼她一眼,塞進嘴裡,臉頰一下一下鼓起,剛要聳肩示意:“大晚上的,哥們沒有拜這玩意兒的習慣。”
本來還一副好無聊的松垮樣。
但是——
“誰讓你吃我的糖了!”
溫聲音調突然拔高,上前就一把搶過自己的包藏在身後,很小氣很摳門的樣子,還怒哼哼的吼他,語氣咄咄逼人:“你不會忘了我們還有一筆賬沒算吧?那盒你給我的糖我早就吃完了,是誰說過我不用吃完剩一半就能回來的?你回來個屁!你說話不算數你個渾蛋!你好意思吃我的糖嗎??你還我的糖來!!”
很突如其來的炸毛。
罵他還前後不搭邊。
耳朵被香香媽咪的罵聲一下給喊住了,兩隻狗爪子小心翼翼地抱住主人,狗臉使勁往他脖子裡拱。
“嗚汪!”
路泊汀怎麼也沒料到吃顆糖還能被她吼一嗓子,垂眼看手裡那團塑料糖紙,皺巴巴的,還是那種快過期的阿爾卑斯。
就五毛錢。
……?
神人竟在他身邊。
牛逼。
舌尖滾糖的動作倏爾一緩,白色糖棍斜在唇邊,他都懶得開口,靜靜歪下頭,靜靜往她毫不講理的暴躁臉上掠去。
嘴角抿起,眼神微閃,耳後根還很快泛着紅。
跟他第一次學抽煙時被路康抓包後一個傻樣。
就很心虛。
硬糖再次嘎嘣嘎嘣。
路泊汀又若無其事地嚼了起來。
隻是那雙銳氣冷豔的黑眸始終盯向她,有點戲谑,有點壓迫感,又好像沒什麼情緒。
暗流湧動,山雨欲來。
不會撒謊的溫聲在他面前簡直就是個呆子,她噤聲,她試圖轉移話題,可是這會兒被他盯着瞧着打量着,各式各樣的目光,像x光一樣從頭到腳給她掃視了個遍。她被盯得有點發怵,而且這人也不吭聲,橫在兩人之間的隻剩在他嘴裡炒個不停的滾糖聲。
繃不住了……
倒是說話啊你……
溫聲一驚一乍地眨着大眼睛,視線飛快亂飄,就是不看他,她往後撤兩步,手心還起了層汗,右手又失控地發起抖來。
剛才她差點就忘了,包裡有幾頁昨晚寫好的遺書,好死不死,就和幾年前他寫給她的那封道歉信放在一起。
還有手腕的割疤,她藏了一晚上,吃飯時他握住她的手腕要給她卷袖口:“不熱麼?”
被她一下躲開了……
再加上剛才反應過大。
他肯定是起疑了……
溫聲的臉燥紅燥紅的,兩道小秀眉擰得越來越緊。
他是發現了?
他是發現了。
大半夜的,兩人面對面硬杵在原地,明明兩分鐘前還歲月靜好,現在就跟突然結了宿仇的死對頭一樣齊齊頓足在那座銅像面前,誰都不說話,誰也不放過誰,這畫面怎麼看怎麼詭異。
有幾個電影學院的學生剛配完音從錄音棚出來,正好路過這邊,三個小夥本來嘻嘻哈哈還在聊閑話,有人轉頭,無意瞄到他們的鎮校之寶跟前立着兩道黑影,一高一矮,看不清長什麼樣,隻知道人不人鬼不鬼的應該是學生。
那人一路走,一路斜着臉瞄他們,等快走過了才想起去提醒同伴,搗了一拳旁邊人的胳膊,小聲罵咧:“我不是眼花吧朋友們,快看11點方向那倆呆子,這是在幹嘛?”
“他們咋不動啊,傳說中的僞人?”
“别吓我!诶動了動了!你看那男的嘴巴在動,那女的還往後躲呢!”
兄弟仨最後得出一結論——這是一對正在僵持中的情侶。
情侶。
就是那幫全宇宙裡最傻逼最矯情最惹人厭的群體。
單身的幾人一下沒了興緻,怪聲怪氣的叫了幾聲後就擺擺手打算散了。
路泊汀不閃不躲和他們對視過,無視他們眼底的嘲意,身都沒側半下,然後眉梢明顯上挑,勾起一記短促又無聲的微表情問候:Mm?
?有事
那眼神簡潔冷淡,帶點鄙夷,又相當有攻擊性。
三個才念大一的年輕小男生一看這是遇到刺兒頭了,目光打量着,跟那人一比,他們不管身高還是體格都顯然完敗,也不多廢話,摸着鼻子就閃遠了。
總有一天,哥幾個也會成為學校裡那批最有威望的老人的!
你等着!
路泊汀咬碎糖,扭回頭,繼續陪小姑娘玩起捉迷藏。
于是這一站,就又是兩分鐘。
溫聲直直挺起的背慢慢就塌了,她從小就明白一個點,她耗不過他。
隻要他想了解點什麼事,尤其是她的事,那他時間多的是。
就是要跟她對峙,就是要和她杠着。
可是老天爺啊……
溫聲無措地抓了把亂糟糟的短發,嘴巴往下扁,鼻尖也無意窘了起來。
遺書和自殺未遂這兩件事,是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被他發現的!!!
不然今晚肯定免不了一頓大吵,而且還會牽扯到姚書文,以他的心氣能當場給國内去通電話,至于局面會鬧到什麼程度,她完全沒把握。
可這麼耗着也不是辦法……
溫聲清了清嗓子,隻能先低頭:“對不起是我小氣了,你随意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我們走吧,我想帶你去看看我和同學一起創立的廣播室,現在這個點還能進去,順便給你聽幾期收聽率最高的節目——”
“包給我。”
路泊汀冷不防開口,聲音低沉,語調一如既往的不緊不慢,但細聽還有抹嚣裡嚣張的強硬,“快點的。”
溫聲反應慢半拍的“诶?”了一聲,緊接着瞳孔就大了半圈,什麼面紅耳赤張口結舌這類詞語瞬間就有了畫面感。
不要啊!!!
他随口一詐,溫聲也就信了,将包趕緊鎖到肩上,然後兩隻手全背了過去,小步子往後退退退,伸長脖子嗆他:“什麼包?你搞清楚這是我的包!你這話什麼意思啊?沒懂啊,我真沒懂,你嘴裡那根棒棒糖我不要你賠了還不行嗎,我送你好了,你還想吃的話家裡有其他味道的,晚點回去後都給你吃,我都給你都給你!行了吧!”
果然是包。
人一慌吧,那點拙劣的演技就崩盤在即。
又蠢又可愛。
路泊汀被她搞得更好奇了,将耳朵放到一旁的台階上,不動聲色地盯緊她挂在身上的包,又懶洋洋地擡高一隻手,催促得很刻薄很做作:“我過去搶還是你拿過來,你自己決定。但我先說明一點,有什麼問題一切都好商量啊寶寶,你跟我之間可千萬不要上升到矛盾。”
修長的指尖還朝她勾了兩下,聲音放柔,輕聲哄着:“乖,現在拿過來,我就看一眼,不然老公會很難辦的,你覺得呢?”
我覺得個屁!
你演什麼啊?!
差點被蠱惑的溫聲迅速刹住步子,隔着半空粗魯魯地呸了他一道口水,“我說了這是我的包,這是我的東西,我留點隐私怎麼了?你别占有欲太強行嗎?你這種霸權主義的做法真的會造成别人的困擾啊!”
于是,話就又饒了回去。
“你的不就是我的麼,分那麼清幹嘛?”路泊汀輕笑,純浪的那種,邁腿走去,想到什麼,眼神忽然略帶挑逗地警告道,“你突然這麼慌,該不是背着我跟其他野男人有一腿吧?哪位誰啊,名字放出來,哈?但是應該不能吧溫姐?你的家夫現在可算回來了,本人勸你回頭是岸,好自為之啊。”
說來說去,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才是那個野男人?
“停!你不準再靠近了!!”溫聲覺得他說話好難聽,趕緊閃到那座銅像的另一角,氣的臉和脖子都漲紅了,語速突突突超級快:“請問跟其他人有什麼關系啊,我不想給你包單純隻是我不想,我不樂意!這是我的自由懂嗎?你憑什麼強迫我?你要是再敢冤枉我一句,你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扣大分!”
最好是給他扣到負分,一腳踹走得了!
垃圾男。
空氣一靜。
“不過……”路泊汀倏爾眯眼一笑,話鋒來了個山路十八彎,輕嘶了聲,“就算你真跟其他的野男人有一腿也說得過去,畢竟我老婆各方面确實都很正,獨一無二的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