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璃被推進一間布置得花團錦簇的内室,腦子還是懵的。她看着師兄和那個賈龜甲被分别帶進兩個挂着珠簾的小隔間,耳邊還回響着老闆娘絮絮叨叨的“專業指導”:
“那位冷面的小官兒,給他配那套月白色的‘清沙流雲’!對,就是綴着銀線暗紋的那套!把他那股子仙氣兒給我襯出來!”
“戴面具那位……嗯……神秘感十足,來那套绛紅色的‘百鳳穿花’!金線滾邊的那身!要的就是這份兒奪目!”
裡面似乎傳來幾聲低沉的、壓抑的抗議,很快被老闆娘更高亢的“哎呀放心,包您滿意!”給蓋了過去。然後是窸窸窣窣的換衣聲,偶爾夾雜着老闆娘中氣十足的指揮和西梅、白翠細聲細氣的應答。
江琉璃坐在外間的軟凳上,有點坐立不安。她實在無法想象師兄穿女裝的樣子……那畫面太美,她不敢想。還有那個賈龜甲,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換出來是什麼鬼樣子。她無聊地撥弄着桌上一個精緻的香囊,心裡嘀咕着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女人這麼兇悍的嗎?
不知過了多久,隔間的珠簾被一隻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撩開。
“大人,您瞧瞧!”老闆娘得意洋洋的聲音響起。
江琉璃下意識擡頭看去——
轟隆!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她腦子裡炸開!
她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無意識地張成了一個“O”型,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軟凳上,連呼吸都忘了。
隻見賈龜甲率先走了出來。
他身着一襲绛紅如火的廣袖長裙,裙擺上用金線繡滿了振翅欲飛的鳳凰,行走間流光溢彩。繁複的雲肩襯得他肩線挺拔,腰身被束得極緊,勾勒出勁瘦的線條。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張标志性的面具依舊穩穩戴着,在這身豔麗到近乎張揚的女裝映襯下,非但不顯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種詭谲而緻命的吸引力——神秘、妖異,像一團在暗夜中燃燒的火焰,危險又令人移不開眼。
他步伐從容,甚至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仿佛隻是在試穿一件尋常衣物,那份坦然自若的氣度,竟硬生生壓住了這身衣服本身的俗豔,反而透出一種别樣的、雌雄莫辨的風華。
江琉璃還沒來得及從賈龜甲的震撼中回神,另一個隔間的珠簾也掀開了。
楊小邪走了出來。
如果說賈龜甲是燃燒的烈火,那麼楊小邪就是冷凝的月光。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裙,衣料是極品的“清沙流雲”紗,薄如蟬翼,卻在燈火下流淌着清冷的銀輝。裙擺處用同色銀線繡着細密的雲紋,随着步伐輕輕波動,宛如月華流淌,清冷孤絕。款式簡約,沒有過多繁複的裝飾,卻将那份出塵脫俗的氣質襯托到了極緻。他墨發如瀑,并未過多妝點,隻是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挽起幾縷。那張俊美卻總是帶着冷厲線條的臉龐,此刻在月白衣裙的映襯下,少了幾分煞氣,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清冷昳麗。
他薄唇緊抿,眉頭微蹙,眼神冰冷得幾乎要掉下冰碴子,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低氣壓,卻偏偏穿着這樣一身仙氣飄飄的女裝!
強烈的反差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具沖擊力的視覺奇觀——仿佛九天谪仙被迫堕入凡塵,沾染了煙火,卻依舊難掩其絕世風姿,隻是那份冰冷和殺氣,讓這份美帶上了凜冽的鋒芒。
“冰……冰美人!火鳳凰!”老闆娘激動得聲音都劈了叉,拍着手,繞着兩人轉圈,眼中全是發現絕世珍寶的狂熱光芒,“絕了!真是絕了!大人!您看看!奴家沒說錯吧?這身段!這氣質!這才是配得上您家小官兒的行頭啊!”
江琉璃的腦子徹底宕機了。
她看看一身妖異紅裝、面具遮臉卻氣場強大的賈龜甲,再看看一身月白清輝、冷若冰霜殺氣四溢的“冰美人”師兄……視覺和認知的強烈沖突在她腦海裡瘋狂對撞。
“噗——!哈哈哈哈哈——!!!”
短暫的死寂後,江琉璃再也忍不住了!她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整個人笑得前仰後合,直接捂着肚子從軟凳上滑到了地上,眼淚狂飙,手指顫抖地指着兩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發出“哈哈哈”的抽氣聲。
太……太離譜了!也太……太驚豔了!她從未見過如此荒謬又如此震撼的畫面!
楊小邪的臉,徹底黑成了鍋底。他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刀鋒,狠狠剮向地上笑得毫無形象的江琉璃,還有那個興奮過度的老闆娘。那眼神仿佛在說:再笑一聲,我就拆了你這破店!
賈龜甲面具下的唇角似乎也勾起了一個極細微的弧度,他微微側頭,看着笑得打滾的江琉璃,又瞥了一眼瀕臨爆發的楊小邪,低低的聲音帶着一絲奇異的玩味飄出面具:
“楊兄……這身打扮,似乎……意外地合适?”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讓楊小邪周身的寒氣瞬間又降了十度。也讓地上的江琉璃笑得更癫狂了。
眼看師兄周身寒氣幾乎凝成實質,江琉璃心頭一凜,瞬間收住笑聲,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站好。她眼珠滴溜溜一轉,目光在琳琅滿目的衣飾間飛快掃過,最終落在一條輕薄飄逸的白紗上。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白紗,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靠近那散發着低氣壓的“冰美人”。指尖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輕輕将白紗覆上楊小邪的臉頰。紗質冰涼,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時,江琉璃自己的臉頰卻“騰”地飛起兩片紅雲,仿佛被燙到一般,飛快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嗯…師兄的絕世容顔,還是……隻給自己看就好了。】她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砰砰亂跳。
那層薄薄的白紗,如同在寒玉上覆了一層朦胧的霧氣,瞬間斂去了楊小邪臉上最刺人的鋒芒。雖然那雙眼睛依舊冷冽如冰,但至少那令人心驚膽戰的殺氣被柔化了幾分。楊小邪感受到臉上微涼的觸感和琉璃突然靠近的氣息,周身外放的冷氣微微一滞,随即收斂了些許。他閉了閉眼,壓下翻騰的怒火。【罷了,暫且忍耐。待探明此地虛實,第一時間換掉這身荒唐行頭!】
幾人終于擺脫了熱情過度的老闆娘,走出霓裳閣。外面依舊是燈火如晝,人聲鼎沸。恰在此時,河對岸的天空驟然一亮!
“咻——嘭!嘭!嘭!”
無數絢爛的煙花騰空而起,在深藍的夜幕上轟然綻放!金色的流瀑、銀色的星辰、火紅的牡丹……将整條長河映照得流光溢彩,如夢似幻。
江琉璃已經好久沒有見過如此盛大璀璨的煙花了?瞬間被吸引了全部心神,驚喜地歡呼一聲,小跑着沖到河邊欄杆旁,仰着小臉,眸子裡倒映着漫天華彩,興奮地朝楊小邪招手:“師兄!師兄你快來看!好漂亮呀!”
就在這美得令人窒息的瞬間——
一道刺耳的破空聲撕裂了煙花的轟鳴!
隻見一柄寒光凜冽的飛劍,如同撕裂夜幕的銀色閃電,自高空激射而下!它精準地穿透了河面因煙花震蕩而激起的層層水幕,水花四濺中,劍勢絲毫不減,帶着冰冷的殺意,直取江琉璃的面門!
快!太快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月白身影如鬼魅般閃至江琉璃身後!楊小邪瞳孔驟縮,根本來不及細想,長臂一攬,緊緊抱住江琉璃的腰肢,腳下發力猛地向旁邊旋身閃避!
“嗤啦!”
飛劍擦着江琉璃飛揚的發梢掠過,淩厲的劍氣甚至削斷了幾根青絲!劍鋒毫不停留,精準無比地貫穿了江琉璃身後一個正欲悄然靠近、全身包裹在夜行黑衣中的身影!
“呃啊!” 一聲短促的悶哼響起。
那黑衣人被飛劍透胸而過,強大的慣性帶着他向後踉跄幾步,重重摔倒在地,鮮血迅速在深色衣料上洇開一大片。
幾乎同時,一隊身着統一銀色輕甲、手持長矛的女兵迅速分開人群沖了過來,動作麻利地将那具還在抽搐的屍體擡起。
“是國師大人的飛劍!” 領頭的女兵隊長瞥了一眼那柄懸浮在空中、滴血不沾的飛劍,語氣帶着敬畏。
“啧,又是叛軍!” 另一名女兵不耐煩地啐了一口,“這些男人就不能安分點待在家裡當小官?非要出來找死,鬧得人心惶惶!”
原來這驚險的一劍,目标并非江琉璃,而是她身後那個企圖在人群中渾水摸魚的“叛軍”刺客!
江琉璃緊緊盯着自己手中剛才被削斷的頭發。臉色陰沉。
楊小邪緊摟着江琉璃後退,賈龜甲也悄然上前一步,二人眼神交彙,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與警惕。此地兇險莫測,不宜久留。他們正欲趁亂悄然退走——
“嗒…嗒…嗒…”
一陣清脆而富有韻律的馬蹄聲自身後傳來,由遠及近。
一輛通體漆黑、造型古樸卻透着低調奢華的馬車,不疾不徐地停在了三人面前。拉車的駿馬神駿異常,毛色烏黑油亮。車簾低垂,密不透風。
就在三人戒備之時,一道清越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聲,自那密閉的車廂内悠悠傳出,清晰地送入三人耳中:
“遠道而來的貴客,既已踏足此地,何不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江琉璃扔掉手中攥緊的斷發!下一瞬,她卻霍然擡起頭,臉上綻開一個極其燦爛、甚至帶着幾分甜膩的笑容,朝着那輛神秘馬車脆生生地應道:
“可以呀——!” 她的聲音又清又亮,帶着一種刻意拔高的熱情,穿透了煙花的餘響和人群的低語,“當然可以!必須可以!”
那笑容明媚得晃眼,但站在她身側的楊小邪和賈龜甲,卻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如同淬了冰的鋒利寒芒。
【敢削老娘的頭發?!管你是國師還是什麼狗屁大能……你死定了!給我等着!】江琉璃内心的小火山轟然爆發,每一個字都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