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童教的話語權集中在一矮矮的小須彌手裡,同他認識一番,是有利無弊的好事。
須彌道,“你比他們好。”
這個“他們”具體指誰,殿内人自有分辨。
須彌轉身望向上面的曲遠纣,孩子氣的臉孔上萦繞着不屬于他的威嚴氣息,擲地有聲道,“皇上,四皇子無憑無據,出言不遜,侮-辱聖童教。你卻不管不教,是否在開柙出虎?”
曲遠纣俯瞰下方的須彌,皮笑肉不笑,“聖童放心,朕會約束瑾琏的……不過,瑾琏既是曲朝的皇子,當然有快意言說的自由,朕想聖童乃一教之主,不會同他計較的。”
旁觀者長了眼睛珠子的都能明白,曲遠纣這是幫親不幫理,護着自己的狼崽子。
曲瑾琏,曲欽寒相視而笑,下巴輕擡,仗勢欺人,越發傲然。
須彌一頓,臉皮瞬間黑了,緩緩收起錫杖,憋着一口波濤滾滾的惡氣。
“公主,你流血了!”
此時銀芽從角落裡竄出來,驚恐道。
須彌以為是他的錫杖打傷了落花啼,心口一緊,趕忙看去,孰知一扭頭,瞧見了落花啼的小半張臉血糊一片,觸目可怖。
他道,“你,你怎麼了……”
落花啼不痛不癢,隻感覺鼻底濕漉漉黏糊糊的,舉手一摸,定睛細看,手指上全是黑紅的血液。她心房火燒火燎的,一種難言的欲-念偾張不去。
不是?
誰給她下毒了?
落花啼還處于她吃錯何物的恐慌中,下一秒聽見太監尖銳地嚎叫,“不好了!皇上也流血了!來人啊,傳太醫,快傳太醫!”
幾名宦官連滾帶爬跌出殿外,跑得那叫一個絲滑。
曲遠纣的症狀和落花啼一模一樣,鼻血汩汩往外冒,像捅-穿了一孔幹涸的老井,藏在最底部的甘泉“噗”地沖刺天宵,無窮無盡。
鼻血仿佛能傳染,殿内的皇親國戚,門派宗主一個接一個淌出了赤蛇般的鼻血。
血染衣襟,猩紅灼目。
曲瑾琏,曲欽寒,紅衰,翠減,落花鳴,曲柔憶,花月陰,卧石,編夢,墨井道人……皆中了招兒。
在場之人也有沒流鼻血的,那就是曲探幽,覆掀雨,曲雙蛾,他們難以置信,搶步過來查看情況。
曲探幽冷靜地命令侍衛守好殿門口,不準任何人擅自離開。待他在人堆裡找到落花啼,落花啼的胸口已經汪濕了一彎紅色小溪流。
銀芽心疼得淚眼婆娑,哭哭啼啼拿衣袖幫落花啼擦血。
落花啼低着頭,方便鼻血往下流,眼底闖入一雙金色龍紋靴,她狀似無意地揩一把鼻血甩出去,甩得靴子上開出一樹斑駁的小紅梅。
曲探幽無心在意這些,扶着落花啼的後背,目光逡巡宴桌上的菜肴酒水,急切道,“你是不是吃了什麼旁的東西,想一想?到底吃了什麼?”
“你做什麼管我?你父皇也流血了,作為曲朝的太子殿下不去關心嗎?”擱我這裝什麼深情呢。
落花啼摔走曲探幽的手,見縫插針,無情地嘲弄。
曲探幽一怔,果然旋身就走,沖到曲遠纣面前,急盡擔憂,上演父子情深。
剛尋了個座椅躺下,紅衰翠減就過來看落花啼,天相宗三姐妹一堆人互相滴着鼻血,畫面莫名詭異。
曲雙蛾面孔煞白,十分慌忙地守着落花啼,眼尾飄了水霧。
“咚咚咚”,催命地跑動,十幾位太醫提着藥箱滑進大殿,利索地行禮。
飛撲過去檢查曲遠纣血流不止的鼻子,折騰了須臾,喂了對方吃下藥,才堪堪堵住了血。
曲遠纣濃眉絞死,勃然大怒,質問道,“到底是如何?給朕說清楚!”
一太醫抖抖索索道,“回皇上,您并未中毒,而是虛火炎旺,陰陽失衡,血熱氣逆,這才導緻了流鼻血。”
“一言蔽之,皇上是陽氣過盛,陰氣不足,身體不受重負。”
流鼻血的衆人捂着鼻子逐一盯着太醫,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眸。
那太醫知曉他們的疑惑,坦言道,“一人流鼻血不足為奇,一群人一起流那便是吃喝了同樣的東西,從而引發的。”
曲遠纣按住覆掀雨給他溫柔擦臉的手,扭扭頸子,呵斥道,“查!給朕找出是什麼玩意兒鬧的!”
一聲令下,宦官宮婢們戰戰兢兢地翻動着中秋宴上的食物,撥一撥月餅,撩一撩大閘蟹,再抖一抖葡萄串兒。
曲探幽上前,铿锵道,“父皇,兒臣知道是何物有古怪。”
“探幽,你來說。”
“父皇,大殿之中并非人人皆流鼻血,譬如兒臣,長姐……我們有共同特點,便是不曾喝過罐中仙。宴會上的食物相似,但酒有不一樣的選擇。所以問題隻能出現在酒上面,而流了鼻血的人,無一不是喝過罐中仙的,像父皇,四哥,六哥,落花啼,衆門派中人,可見罪魁禍首确是罐中仙蛇酒。”
“嗯,不錯,探幽心思缜密,言之有理。你,你,你們去看看罐中仙裡有什麼蹊跷?”曲遠纣滿意地望着曲探幽,遣了幾位太醫去驗罐中仙的酒水。
俄而。
圍着罐中仙的衆太醫倒吸一口涼氣,你瞅我一眼,我睃你一秒,舌挢不下。
曲遠纣耐心耗盡,提起一杯子砸地上,震耳欲聾,“說!有何蹊跷之處?”
一太醫深呼吸,捧着酒罐踱步走來,低眉俯首,如履薄冰道,“皇上,這罐中仙裡泡了毒蛇……”
“朕知道,不用你說,罐中仙就是以蛇酒聞名,何足為怪?”凝視太醫那青白的臉色,曲遠纣預感事情沒那麼簡單,神情嚴峻。
太醫道,“皇上,裡面不止泡了毒蛇,還,還有——”
立在一邊用絹帕塞鼻孔的曲瑾琏,一氣之下踢中太醫的小腿肚子,惡言道,“支支吾吾什麼?在皇上面前還閃爍其詞,含糊不清?”
挨了踹的太醫,這才不賣關子,心滿意足道,“皇上,皇後,太子殿下,四皇子,六皇子,罐中仙蛇酒之内還泡着成年男子的完整腎髒,乃大補陽-物,喝多了自然會鼻血橫流,火-欲高脹。”
一語了罷。
偌大的金碧輝煌的殿宇陷入了死寂,落發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