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嗎？”

艾意閉着眼睛，隻覺身軀宛若脫離了地心引力，自由而飄渺地懸浮在半空之中，又仿佛是被溫軟而深邃的海水輕輕包圍，帶着他不斷地向下沉淪。

“這裡是天堂嗎？不，我這種人應該下地獄才是…”

在意識的朦胧與恍惚之中，他依稀聽見了一陣遙遠而又無比親切的呼喚，聲音溫柔而充滿慈愛：“小艾～小艾～”

他喉嚨微微顫動，下意識的想要睜開眼睛，可是身體卻放松的連眼皮都擡不起來，就這麼閉着眼，輕聲地呢喃着：“媽媽…”

“好孩子，是媽媽呀。”随着溫柔的聲音在耳邊低語，艾意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溫暖力量輕輕托起，随後，這股暖流化作縷柔和的絲線，從四面八方緩緩彙聚，最終緊緊地将他包裹住。

好溫暖的感覺……

艾意的心底泛起一陣久違的柔軟……

“上一次這種暖暖的感覺是什麼時候呢？嗯，大概是五年前的冬天吧……”

就在意識混沌之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輕輕的縮了縮脖子仿佛更加依戀的沉溺在這片暖流中。

“乖孩子，這麼多年很難熬吧，都是一個人扛着，很累很辛苦吧，快閉上眼睛，睡吧～睡吧～媽媽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與甯靜，就像重新回到了溫暖的母體之中。

“好累，這麼多年我真的好累，無時無刻都在用盡全力的奔跑，不敢有一分鐘的停歇，我真的累了，媽媽，讓我休息一會兒，就一會兒…”他沉沉的想着，思緒開始飄遠。

…………

“報告！實驗體1号成功了！Ai0814正在釋放大量電磁爆！三年了！我們的辛苦沒有白費……”

“憑什麼他們的成功是建立在犧牲我們的前提下！他們如果不死以後隻會變本加厲的折磨我們……”

“你們都放開她，我會跟你們走的……”

“媽，我終于成功了…”

………….

“好了啊！這次可不許反悔！明天一起去看電影，别天天搗鼓你手裡那些瓶瓶罐罐了，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勞逸結合！對勞逸結合…老子當然也會成語！别那麼看不起我好吧！”

“艾意，我求你，我求你别死好嗎…”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我…”

….

記憶的碎片帶着歲月的塵埃，在他腦海中疾馳而過，清晰而又模糊，交織成一幅幅潮濕的畫面，耳邊不斷回響起黎珂嘶啞而略帶哭腔的聲音，思緒瞬間被拉回出事的那一晚。

此刻，他懸浮在虛無之中，以旁觀者的姿态凝視着一切。

隻見黎珂緊緊抱着他冰冷的身體，含糊不清的嗚咽夾雜着淚水在下颌凝結成水珠。

艾意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輕觸那滴淚，送入唇間……鹹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微微蹙眉——好鹹，鈉離子濃度高的異常，這是身體在極端悲痛下的生理反應，腎上腺素激增才會導緻的結果。

黎珂在哭。

可他為什麼要哭呢？是因為我的死亡嗎？所以他的行為是可以定性為因為他說的愛我嗎？可人類之間的愛情不過是一堆荷爾蒙和多巴胺的化學反應而已，是一種可以被解釋、被量化的生理現象罷了。

但如果感情可以被量化，為什麼黎珂的悲傷，竟比基因镌刻的母愛更深刻？

他的母親從未為他哭過。

可黎珂的眼淚，卻為他流了這麼多。

艾意想到這裡，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腦海中迅速閃過一些零碎的畫面，冰冷的實驗室，面無表情的研究員，朝自己噴射的高壓水槍和為了懲罰不斷增加的電擊……

“不對！一開始就不對！”

艾意猛的睜開了雙眼，隻見自己懸浮在空中，他沒有掙紮也沒有立即起身，而是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眼神空洞的盯着天上漆黑的虛空，直到意識一點點變的清明，眼神中恢複了慣有的冷靜。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站起身來，腳下仿佛有種力量托舉着他，擡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幽暗深邃的空間之中，周圍幾乎被黑暗完全籠罩。

偶爾，天空中會閃爍着幾道微弱的光芒，但那些光芒太過渺小，瞬間就被濃重的黑暗所吞噬。

這超越現實的場景不由的讓艾意微微皺起眉頭。

“孩子，快來媽媽這裡。”鬼魅一般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來，就在不遠處，一個黑霧幻化成的人影，面帶微笑的朝着艾意輕輕的招招手。

舒服的暖意還在如潮水般湧來，艾意一步步走向眼前的女人，每走一步眼前的畫面就更加清晰：她穿着一身淡雅的綢緞旗袍，頭發用銀簪挽了起來，面容看起來非常年輕，五官清洌，宛如一幅淡墨勾勒的山水畫，透着一股不染塵埃的高雅。

他沉默不語地走到那女人面前，看着眼前與自己相似的臉，眉頭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女人已經搶先一步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了他，她将頭深深埋進他的頸窩，聲音柔和而充滿溫情地說：“兒子，媽媽真的很想你，我不忍心再看到你一個人承受那麼多的痛苦，留下來陪着媽媽，好嗎？”

她的手臂溫柔地環住艾意，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發：“我的孩子...以後再也不會有冰冷的實驗台，不會再有那些可怕的針劑...”她的聲音帶着微微的哽咽，指尖輕顫着拂過艾意後頸，“媽媽知道...這些年你每時每刻都在想我...”

她的懷抱溫暖得不可思議，帶着非常标準的慈母氣息：“你看，媽媽現在來陪你了...”一滴溫熱的淚落在艾意肩頭，“我們回家好不好？就像你小時候那樣，媽媽給你講故事，哄你睡覺...”

手指繼續溫柔地輕撫着艾意的發絲：“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媽媽發誓永遠...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

然而，艾意卻并沒有回應這個充滿溫情的擁抱，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任憑女人将他更加用力地環繞住。

“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突然，一陣沒什麼溫度的聲音響起：“真夠沒水準的，你到底算哪門子媽媽？”。

女人的神色驟然一變，眼眸中閃過一抹陰冷。

緊接着，她迅速調整了表情，重新換上了那副慈愛又溫柔的模樣，仿佛剛才那一瞬的陰森隻是錯覺。

她的聲音愈發柔和：“小艾，你在胡說什麼呢？媽媽如此的愛你，你何必說出這樣的話傷媽媽的心呢？”

艾意的身形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他緩緩低頭将前額抵在女人的肩頭。

“母親...”他呢喃了一聲，輕不可聞的氣音迅速消散在空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