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一時刻,幾束疾風洶湧飛過,帶起她微微散亂的鬓發。
依着本能往旁邊就地一滾,乍一滾開黑熊便轟然落地,正好落在她方才所在的位置。
烏黑的皮毛濕漉漉一片,很快它身下冒出血色,如大朵大朵的紅花在雪上綻放蔓延。
黑熊寬闊的身軀微微抽搐,它的嘴巴半張着,低沉而含糊不清的“嗚嗚”聲自喉嚨深處發出,是它死前最後的掙紮。
兩息之後,黑熊徹底沒了動靜。
翡微有自知之明,野獸皮肉厚實,莫說她僅以金簪穿心的可能性,便是利劍穿透要害,也不足以立時放倒一個成年的熊。
尤其,這熊身上徒有血流,卻不見傷口。
翡微皺了皺眉。
這時一陣踩雪的腳步聲走近,一隻指節分明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沒有起伏的聲音響起:“受傷了?”
翡微有些恍惚地揚起頭,一張背着日光的臉緩緩清晰,映入眼簾。
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少年個頭不高,身材過分幹瘦,以至于下巴尖銳,兩腮微凹。雖過分瘦弱,臉倒是出奇的貌美,濃密的長睫,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張線條清晰的薄唇。蒼白的臉色近乎病态,卻自有一股羸弱凋零之美,讓人不免驚歎。
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淺色的薄唇緊緊抿着,烏黑的眼瞳冷淡地望向她。
明明說的話像一種關心,但看她的眼神沒有絲毫溫度。
翡微腿上依舊發軟,渾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氣,便擡手去搭他送過來的手。
剛要觸上,他手掌一翻,讓她的手落在了隔着衣料的手腕處。
翡微沒有多想,站直了身子便撤回手,見他身上背了箭筒,再看附近再無其他人,下意識問:“是你殺了這隻黑熊?”
少年聞言沒說話,隻皺着一雙眉看着她不語。
此地再無其他人,出手的人除了他也沒别人了。隻是……這少年看着比她都柔弱,又是怎麼放倒的黑熊?
轉念一想,殺熊于無形必是毒藥,方才那幾束疾風…..或是箭?
這麼一想倒是合理,也許他用了塗有劇毒的短箭,才讓黑熊立時斃命。
善于用毒,無論是放在修行界還是人界,都被視為不入流的門道,也難怪他閉口不言,不願明着認下。
隻是想不到看上去這般弱不禁風的少年,出手竟又狠又毒。
翡微暗自打量,不忘禮貌抱拳,十分真誠道:“多謝這位恩公搭救。”
聽她叫自己“恩公”,少年眼瞳微動,眉頭鎖得更深,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她。
翡微渾然不覺,依舊一臉正經:“玉典門人不欠俗債人情,恩公可有所求?我定竭盡所能回報救命之恩。”
這下少年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個腦子秀逗的瘋子。
與此同時,幾道身影從坡上露出,陸續朝他們所在方向跑來,為首的中年男子邊跑邊喊:“阿棠!阿棠!!爹……爹來了!”
翡微下意識朝自己身後瞅瞅。
後面沒人,那所謂的“阿棠”八九不離十叫的就是她。
少年見她動作,眯了眯眼。
自稱阿棠她爹的中年男子喘着粗氣跑來。翡微上下掃過一眼,說實話,“阿棠”的這位爹長得很有幾分猥瑣,一臉大胡子拉碴卻頂了一對小眼,身材勉強算魁梧但肚子實在大,人還未到跟前肚子差點先把她拱開。
他氣喘籲籲地拉過翡微,左看右看,見她身上沒傷松了口氣。
心是放下了,氣卻上來了。
他兩手一叉腰,圓滾滾的肚子随着動作上下一晃,劈頭蓋臉開始數落:“我千叮咛萬囑咐讓你别往深山裡走!别一人獨行!你倒好,全當耳旁風!!你個混賬東西!你說你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你就不能學學謝家的女兒——”
翡微覺得對方的牢騷很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迹象,她看了眼還暈死在雪地裡的姑娘,開口打斷:“那個,這位……壯士,有個姑娘為了保護我身受重傷。救人要緊,咱們還是先帶她出去尋個郎中再說旁的。”
說完還十分周全的補上一句:“您可以邊走邊罵,這樣兩邊都不耽誤。”
淩國雙數落的嘴皮子瞬間停住,不可思議地瞪着眼前的“女兒”。
他定了片刻,臉色猛然一變。
“阿棠,看來你傷到腦袋了!!”
淩國雙焦急招呼下人,“快!快快!!趕緊帶四姑娘回去看看!她傷到腦袋人傻了!”
翡微:“……”
受傷的姑娘被擡走。她也在下人們和淩國雙的簇擁下往山下走。
想起剛才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她回過頭。
蒼白的少年從剛才就一直安靜立在一旁。此時所有人都在往回走,隻有他一個人還站在皚皚雪中,無人在意。
隔着向前移動的人,隔着茫茫白雪,少年也在望向她。
視線相撞,少年眼眸冰冷,像沒有星光的夜。很快,他移開目光,再未朝她投去一眼。
直到所有人都走遠,少年才回頭默默打量躺在地上的死熊。
他的視線掃過被劃傷的熊眼,最後落在心口處那枚幾乎沒入熊身的金簪。毛皮上的血迹已經凝成赤紅的雪霜,如同此刻它凍結的生命。
少年盯着那根微露的金簪,深黑的眼眸透出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