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合适的理由,讓她能夠光明正大的離開淩家。
對翡微來說,簡直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最大的好事!
她完全可以在天音寺呆上一年半載靜心修煉,雖說佛法與道法多有不同,但到底都是養心修身的好地方,相信那裡的靈氣一定比喧鬧俗世要多得多。
待一年之後,她修為增進,便可自行離開,到時尋個合适的道門勤加修煉,像上一世那般,餘生入道,終始歸真……
短短幾息,翡微已在腦中繪制出她未來幾十年的藍圖。
她越想越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即打上小包袱,麻溜走人。
就在她暢想未來,當真準備應下之際,腦中卻毫無征兆的劃過一幅畫面。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夜晚。
屋外飛雪狂風,瘦弱蒼白的少年,哆嗦着躺在冬日冰冷的雪地上,僅一身薄衣抗寒。
畫面一轉,滿桌佳肴。
他趴在桌下,将臉埋入刻着名字的陶碗。
翡微閉了閉眼睛,心下無聲歎息。
唉……
她倒是随時可以一走了之,可憐月褚甯過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
要是真走了,他怎麼辦?
淩國雙并未聽她們幾言就貿然下決定,而是沉吟之後道:“但阿棠好歹是我将軍府的女兒,跑去天音寺住像什麼話!我看,不如就用道長說的第一個法子。”
魏春華一愣,脫口道:“這怎麼行?!”
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激動,魏春華尴尬一笑,說:“妾的意思是……天下之大,仙長難尋,四姑娘身嬌體弱,恐怕支撐不了那麼久。”
此話一出,其他人都用一種你說什麼鬼話的眼神看她。
現在府裡誰人不知,四姑娘不僅能徒手把五公子吊起來打,且下人們親眼瞧見四姑娘被老爺罰寫《女訓》一整夜,第二日依舊能神清氣爽地提着劍練武。
唯有晚晴頗為認可魏春華這話,她今日剛回來伺候,在印象中淩棠怕冷怕熱,怕苦怕累,為人十分挑剔,确實很符合身嬌體弱這個描述。
綠珠抽着嘴角,忍不住小聲嘟囔:“夫人這話也太睜眼說瞎話了,如今姑娘根本就是體壯如牛……”
在旁邊聽了一耳朵的晚晴:???
體壯如牛??
誰???
魏春華心中急切,迫不及待的想送淩棠去天音寺,可該說的已然說了,如何決斷全在老爺。
衆人都等着淩國雙示意,一時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那道士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遲遲做不出決斷,早已心生無聊,便漫不經心地打量起其他人。
目光無意間掃過月褚甯,忽地頓住。
他下意識多看兩眼,愈發覺得這少年渾身的陰寒氣質有些不對勁。他悄無聲息地摸到月褚甯身旁,指尖快速一輪掐算,得出結論的瞬間,驟忽露出驚懼之色!
靜默中隻聽他驚聲道:“這位公子,你命帶孤辰,身在寡宿,天生克親人子女啊!”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立時被吸引了注意力。
魏春華看了過去,想了想,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難怪當初是他被送來當質子,怕不是月國故意為之。”
淩宇喬冷哼:“我就知道,你看他那個眼神,陰沉沉的,看着就晦氣!”
下人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小聲嘀咕:“我就說他身上邪乎的很,跟他沾上關系,總沒有好事。”
“這麼說來,四姑娘前些日子差點在獵場喪命,保不齊就是因為沾了他的晦氣!”
“真是個掃把星!”
“難怪會被月國遺棄。”
議論的聲音并沒有刻意壓低,所有的話都清晰的流入月褚甯的耳中。他默默聽着,面無表情。
那道士還在不管不顧地說:“這位公子,你注定要孤寡一生,天命不可逆,切記萬萬不可執念太深,否則害人害己!切記切記!”
他說的焦急,竟真有幾分苦口婆心之态。
魏氏一聽,心裡直道張媽媽辦事可靠!
這一下一箭雙雕,一連趕走兩個她最看不順眼的人,當真是好運敲門入,擋都擋不住!
她忙湊去淩國雙跟前,低語道:“老爺,阿棠前去天音寺也未必全是不好。她之前……闖下大禍,皆因府中沒有合适的長輩管教,這才導緻她膽大妄為。若能去天音寺收斂下性子,對淩家,對她自己都好。”
“至于姑爺這克人的命,怎樣咱們淩府都留不得,不如就讓姑爺随阿棠一起去天音寺,還能保護照顧阿棠。”
淩國雙:“……”
這話其實有幾分說在了淩國雙的心上。
他慣來瞧不上月褚甯這個無能女婿,卻因其身份不好太過明目張膽的弄死。
月褚甯就像一根紮眼的刺,在府中死了活了都讓他為難。
況且漓國近些年兵事不利,月褚甯決不能在這個節骨眼死,至少不能毫無征兆的死去。萬一月國以此為由開戰,豈不是無端給将軍府制造麻煩?
或許他可将此事禀明皇上,将月褚甯關在個鳥不拉屎不見天日的地方,再派些重兵看守也未嘗不可……
月褚甯狀似無意地擡眸,隻需看一眼淩國雙的表情,便大概猜出他在打什麼算盤。
他不喜淩府的日子,卻也清楚至少在這裡他還能勉強活着。
一旦回到宮中,又或是被囚禁在别處,便又要過從前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他人微言輕,就算極力反抗,隻要淩國雙下定決心,他便沒有一點辦法。
他恨!
他恨這裡的一切和所有人!
但他更恨自己的無能!
恨隻能淪為他人掌中物,任人随意擺弄!
兩隻骨節分明的手在袖下緊緊捏成拳,身體裡的深處,有什麼如烈火焚燒一般灼灼而疼。
也就在此時,道士手中的桃木劍動了下。
隻是這一下太快又太短,道士低頭查看時,桃木劍已經歸于平靜。
一隻手輕輕覆上月褚甯泛白的關節。
他一驚,擡眼對上翡微清澈的雙眸。
沒有一句話,她隻是平靜又從容的對他淺淺笑了笑,像是在安撫他。
不知怎的,他心裡忽然生出一種難言的安定,翻湧的恨意和怒氣在一刹那盡數散去。
翡微收回手,低頭沉思片刻,擡眸直視那長須道士。
道士正抱着劍上下查看,口中念叨着:“奇怪?難道是我的錯覺?”
翡微輕咳一聲,問他:“敢問道長,今年貴庚?道經幾許?師承何人?”
她這話問的突兀,衆人止住話頭紛紛朝她看去。
道士挑了挑長眉,收起桃木劍。
“貧道師承紫霞元和觀的初陽真人,入道二十餘載,至于具體年歲……請諒貧道不方便告之。”
翡微點點頭,修道之人的确不可随意透露自己的生辰八字。所謂道門多禁忌,其中道不言壽便是其一。
翡微又問:“道長既然說我體内有狐妖作祟,若我能證明我身上沒有妖,道長當如何?”
道士一愣,反應不及道:“四姑娘要如何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