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爾資源再生公司,松田陣平打開了最後一道機械鎖。
門後,是一片規模龐大的自動化生産線,幾乎讓他錯愕了一瞬。
傳送帶緩慢而穩定地運轉着,大量破碎、混雜的廢棄紙張被投入初篩槽,在高壓水流沖刷下分離雜質。碎紙順着流線滑入下一道工序,被壓制成松散的漿糊狀物質。
污水則被抽入另一側的分離槽,經過粗劣的化學沉澱處理,進入下一道生産線。
整個車間光線昏暗,地面濕滑,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化學藥劑氣味。
牆角堆着一排排藍色塑料桶,每個桶身都用油漆胡亂刷着代号,根本無法分辨具體内容物。
松田陣平眯起眼,順着管道看去。
污水最終被引入一個巨大的蒸發池中,通過加熱蒸發水分,提取殘留沉澱物。
那不是正常紙漿制造應有的程序。
他蹲下身,想拈起粉末查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
松田緩緩站起身,目光落到牆上懸挂的一張巨幅航行地圖,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藍色的航線從世界各地延伸而來,每一條都标注着國旗與港口名,目的地多為南亞和東南亞的廢料出口國。
他皺眉掃視,視線很快停在一條特别突兀的路線上:
烏茲别克斯坦 →哈薩克斯坦 →俄羅斯遠東港口 →日本。
松田陣平皺眉按下了錄影按鈕,心中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
烏茲别克斯坦是個内陸國,沒有直達海洋的通道。如果真的隻是為了運送廢料,應該會選擇最短的路線。
可美爾卻繞了整整大半個亞歐大陸,跨境到哈薩克斯坦,再北上俄羅斯,從遠東港口出海。
多花了至少三倍的時間和運輸成本……是為了繞開最短路線中,那個最嚴格的國家。
哈薩克斯坦與俄羅斯之間貨物流通審核松散,邊境監管松弛;
而俄羅斯遠東港口,長期以來是走私成瘾物品與危險品的重要通道;
可真正讓這條鍊運轉起來的,不是地圖,不是航線,而是人。
他低聲罵了一句,拳頭不自覺握緊。
誰在哈薩克斯坦換裝貨物?誰在俄羅斯出港時放行?誰在日本入關時做了手腳?
沒有具體的收買鍊,沒有時間點、地點和參與者名單,這條走私鍊條不能算查清。
本來以為炸彈已經是大事了,松田陣平冷笑着想,結果真是遠遠不止呢。
“看來……得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找到真正的證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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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綠岸莊園。
另一場十五年前的調查,正從兇手口中緩緩揭開。
如果說松田陣平看到的是結果鍊的末端,那櫻庭遙,就是最早握住這一切開端的人。
櫻庭晃司突然低低笑了一聲,再次無視了現場的衆人:“櫻庭遙,多愚蠢的名字。”
目暮十三微微皺眉,他以為會聽到一個為妹報仇的故事,但怎麼會有人,這麼說自己在意的人?
“我的妹妹……”櫻庭晃司目光變得遙遠又溫柔,他透過奢華的落地窗,仿佛注視着那個鮮活的過去,“那是我世界上唯一的妹妹啊。”
櫻庭遙,調查記者,在畢業論文的鄉野調查中,撞破了美爾公司緻命的廢水污染。
十年間,她目睹村莊死的死跑的跑、孩童夭折,成人疾病纏身,緊追不放,最終鎖定了幕後保護傘吉村信彥。
這麼長時間的嚴重污染,數百條直接或間接的人命,不可能沒有人察覺。
她突兀地切斷與哥哥的一切聯系,仿佛從世界上蒸發。
最終選擇從市政大樓一躍而下,試圖用生命引爆輿論。
“其實我以為她早死了,被滅口。”櫻庭晃司緩緩道,“可她竟然沒有,在兩年後,我又見到她,在她跳下後。”
市政大樓隻有五層樓,實在算不上高,實在不是個适合尋死的地方。
目暮十三處理過不少卧軌事故,或者高空墜亡,肢體都會撕裂,瞬間死亡。
但以市政大樓的高度,死亡是漫長而折磨的。
“小遙看到是我,眼睛都亮了,甚至還喊了我……‘哥’……哥哥,呵,哥哥。”
“我知道她想抓住我,但動不了,所以我就抓住她,看到她的血從我指縫裡滲出來,停不下來,越來越多。”
就像父母葬禮那天,五歲的櫻庭遙攥着他的衣角,把臉埋在他手心,眼淚鼻涕糊了一手。
他其實早就接受櫻庭遙的死,有事沒事就跑她的房間,把東西搞亂又歸置,對着她的玩偶說她邋裡邋遢的壞話。
小時候吵架,她會偷偷在他抹茶大福裡塞芥末,于是櫻庭晃司就養成了蘸芥末吃甜品的怪癖。
有時候看到漂亮的裙子還是會給她買,以前沒錢,就希望至少在她長大後能彌補一下。
本來以為日子就會這麼過去,直到再次見到活着的櫻庭遙,在他的手中一點點變冷。
她本該飛揚的青春,隻恣意地做了一件事情,就像是她此前的三十年都隻為了這一瞬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