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憑風出身将門,自幼愛武成癡,七歲練劍,十三有成。
他悟性頗高,二十四歲的年紀,就已練到“秋水三重境”的第二重,即便與當年武林公認的劍術奇才魏湛然相比,也不遑多讓。
葉憑風一招“靜水深流”,内力從劍身源源發出,刹那間涓滴成流,長波沛然,挾勢湧向對面的修羅琴,看似不激烈,卻教對手内息仿佛被膠住了般,手腳大為受縛,身形也放緩下來。
看到離家多時的兄長及時雨般出現在鎮都,葉觀瀾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大哥……”
葉憑風緊張對峙的間隙,向此間投來一瞥,眼神中飽含了深沉的關切。
修羅琴緊急撤弦,雙掌并力,疾向葉憑風胸口猛襲。葉憑風收劍回擋,未料那修羅琴殺到半途突然變招,身形一晃,從破爛的窗框一陣風般卷了出去。
葉憑風要追,忽聽身後傳來一聲略帶着哭腔的急呼:“大哥!”
葉憑風頓住腳步,回身看去,隻見半靠在葉觀瀾懷中的陸依山面色青紫,雙唇呈現非比尋常的暗紅,顯是中毒已深。
他快步走近,伸手一搭脈息,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與陸依山送服下,安撫已經慌了神的弟弟道:“矔奴别慌,先把人帶出去,有大哥在,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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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洛河上長風初起,涼夜始生。客寓的窗沒有關,葉觀瀾候在外間,開春微微刺骨的風穿檐而過,灌滿襟袖,他卻未感到分毫寒意。
葉憑風端着茶盤進屋,斟好了茶遞給葉觀瀾,道:“今夜隻怕還長着,我叫人換了酽茶來,你若嫌苦,這裡有你愛吃的奶饽饽,可以潤口。”
熱茶在手,驅散了指尖的涼,葉觀瀾方從神思不屬間回過神,歉然一笑,“明明是在我的地方,卻教兄長費心了。”
葉憑風不以為意,伸手揪了揪弟弟的後頸。
還跟小時候一樣,他指腹結着習武之人慣有的老繭,觸感很硬,似乎比上次見又厚了些。葉觀瀾不耐癢地偏頭直躲,葉憑風開懷大笑,幾年暌違帶來的生疏,在這個瞬息煙消雲散。
葉觀瀾望着眼前兄長爽朗的笑顔,想起前世那個戰不旋踵的背影,眼眶突然沒來由地潮了。
害怕葉憑風看見,他忙斂了淚,問:“兄長不是才移防甘州,怎麼這時候回了鎮都?”
葉憑風道:“移防後諸事将定,索性趁着述職的機會,回家來看看你和父親。晌午入的鎮都,途徑象姑館聽到打鬥聲,故而前去一探究竟,不料就遇見了你——對了,你怎麼會在那種地方?”
葉觀瀾聽出兄長語帶含混,卻也不便多問,隻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來。
末了唇線輕抿:“今日幸好有大哥在,否則我二人隻怕生死難料。”
見他眉間有憂色,葉憑風寬慰道:“修羅琴的蠱雖烈,隻要不傷及肌理,就還有回天之力,你不必太過擔心。”
“得虧不曾深及肌理,否則二公子今夜就不是侍疾,而是守靈了。”
珠簾一動,玉桉扭着纖腰出來,見了葉憑風,眼前一亮,将帕子按了按鼻兩側浮粉,嬌滴滴地問:“喲,這位公子是誰,怎麼以前從未見過?”
葉憑風不動聲色退後半步,抱拳行禮:“在下臨洮總兵,觀瀾的兄長葉憑風,見過姑娘。”
玉桉眼波如流,從他俊朗的面容上一劃而過,走向旁邊的葉觀瀾。
才攤開手裡的東西,葉憑風當即警惕地擡起長劍,玉桉皓腕輕旋,輕松與他過了兩三招,巧笑着:“公子何必這樣緊張,這枚九目天珠已經我手,将蠱心全都剃掉了。想着二郎大約留它還有用處,所以專程送來罷了。”
一聲“二郎”,叫得葉憑風不覺側目。
然而葉觀瀾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頭:“他如何?”
“放心,誠如大公子所言,蠱不及肌理,人就死不了。他那麼個心癡意軟的人,為着不叫你抱憾終身,也不能這麼死了——大公子,您說是不是?”
羅帕甩到臉上,迎面撲來的紅粉香氣搔得葉憑風鼻翼發癢。
他從玉桉的話裡咂摸出點味,看來,耽于錦營花陣的并非自家弟弟,觀瀾跟這女子相熟,全因陸依山陸督主的緣故。
葉觀瀾臉頰泛紅,忙不疊轉移話題:“這當真是九目天珠?”
葉憑風聞言也走過來:“我聽父親說起過,天珠乃番地特産,原就難得一見,九目天珠更是如鳳毛麟角。鹹德三十四年,高僧了空朝觐時曾獻上過一枚,被先帝爺當做秋獵的彩頭,賞給一衆皇子。”
鹹德三十四年,圍獵的頭籌......
葉觀瀾還在回憶,葉憑風已經說出了口:“是漢王。”
說起漢王劉猙,他乃先帝第三子,其母出身微賤,偶得幸于先帝,誕下皇子後沒多久,便因新添下紅之症而黯然離世。
到死都未能有一個名分。
生母不受先帝待見,劉猙的處境可想而知。他十歲以前都養在掖庭,跟着冷宮裡的侍衛習練拳腳。
鹹德三十四年,是他行冠禮後,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參加秋獵。
葉憑風麾下有老将曾在禦前當過差,酒到微醺時,興緻勃勃地說起,漢王當年第一次圍場行獵,揮刀挺槍殺得那叫一勇猛,草間走獸幾乎被他擄劫了遍。
後來通算下來,漢王所得獵物比其他兄弟加在一起,還要多出一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