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桂姑姑出言試探:“不知母後找本宮何事?”
桂姑姑謹守規矩,垂首作答:“太後她老人家憂心于晉陽公主的事,您是中宮,又與公主感情深厚,所以太後想與您商議此事。”
“不知……母後對此事是何态度?”
桂姑姑直言太後大動肝火,勸了好一會才勸住。
想來也是,晉陽此舉無異于給太後和亓官霂焱出了個天大的難題,裘筠楠是已被三司定谳的犯人,晉陽竟當着百官的面請願賜婚,這是既不給她自己,也不給她母後和皇兄留一條退路。
皇家兒女怎能嫁流刑之人,罪臣之子怎配尚公主之尊。
虞妝暖想替晉陽開脫,卻找不到借口。
倒是一向少言的桂姑姑再次開口:“其實太後心裡是很疼公主的,天下哪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太後是最希望公主能覓得良緣的人,隻是有許多事身不由己……”
虞妝暖聽出點端倪,似乎太後對于晉陽和裘筠楠的姻緣并不完全反對,“桂姑姑的意思,太後并不是真的怪罪晉陽麼?”
桂姑姑臉上表情有些苦澀,“奴婢大膽說一句,多年以來,若不是太後縱容,公主又怎會養成如此性格。出了這等事,太後也隻會責怪自己疏于管教,哪會真的忍心責怪女兒。”
“可太後她不僅是公主的母親,也是陛下的母親,若是此次成全公主,難免會讓人覺得她老人家徇私,如此不僅于公主無益,更會牽累陛下名聲。人處于世,誰能不怕史官的那支筆杆子呢。”
虞妝暖内心忖度,這麼說太後是在情理與法理之間兩難了……
轉眼便到了長樂宮,虞妝暖提裙而入,冷不丁發現亓官霂焱竟然也在,他與太後正坐在一起,面前跪着晉陽。
殿内鴉雀無聲,氣氛不太妙。
她低頭行禮複又擡頭,發現亓官霂焱正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似乎不知道她會來。
但他沒有開口,隻是略一擡手指指旁邊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太後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瞥了晉陽一眼,轉頭對亓官霂焱道:“陛下不如看看勳貴中還有誰家子弟尚未婚配,未婚公主身上纏着這種流言蜚語總是不妥,若有合适人選,陛下可以為他們賜個婚。”
這邊亓官霂焱還未答話,晉陽卻一副鐵了心的模樣,當場駁了太後好意,“母後何須再自欺欺人,兒臣已在乾坤殿上表明心迹,如今還有哪家公子願意要兒臣這個與他人私定終身的公主呢。”
她這一番無畏敢言,惹得太後更怒,幾個月清心寡欲養出來的佛性蕩然無存,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怒罵:“你還有臉說!你在乾坤殿上要死要活就算了,何須搭上哀家的名頭,自己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人,還要提醒他們是哀家教女無方麼!”
晉陽眼底一抹蒼涼,笑意帶着嘲諷,“原來母後是嫌兒臣給您丢人了,并不是真的關心兒臣。”
“啪!”太後氣急,一巴掌掴上她的臉。
虞妝暖心中驚駭,差點要站起來阻止,腦中想起昨夜飲酒時晉陽對太後的怨念。
太後已是怒不可遏,早沒了素日的端莊,腦後玳瑁钗差點因動作激烈而滑落下來。
“哀家承認,你幼時是對你關心不夠,隻顧着為你皇兄謀劃争儲一事,所以自你皇兄登基以來,哀家都對你無比寬容,你在宮裡招惹是非,處處樹敵,哀家也一味容着你鬧,但是你胡鬧也要有個限度!”
“你今日所作所為,丢的不僅是你自己的臉,也不僅是哀家和陛下的臉面,更是整個皇家的臉面!就因為你今日的行徑,整個亓官氏都會因你而蒙羞,你想過沒有!”
晉陽跪直了身闆,絲毫不懼,眼中仿佛有熊熊火焰,要燒盡在場的每一個人。“同樣是私定終身,皇兄與靜妃就能成為一段佳話,為何兒臣就會讓亓官氏蒙羞?”
她這聲诘問問得擲地有聲,虞妝暖明顯感覺到太後呼吸一滞,而亓官霂焱嘴唇抿成一條線,從始至終沒有開口的意思——也沒有否認的意思。
禦京夏末秋初多雨,這幾日天又陰陰沉沉,天幕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雨,空氣中帶着雨前特有的燥熱,弄得人心煩意亂。
一陣熏風吹來,吹動殿裡燃着的沉香,稍解人心中煩悶。
太後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兒子,語氣好似沒方才重了,“你怎麼好意思說,裘筠楠是個将要被流放的罪人,你與他私定終身,豈不是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晉陽反駁:“感情一事,僅看是否你情我願,怎分得出高低貴賤來,難道皇兄當初與靜妃,看中的就是她顯赫的家世麼?”
虞妝暖一挑眉,波瀾不驚地拿起桌上茶盞飲茶,掀蓋的手指卻因太過用力而泛白,她并不口渴,隻借着擡袖的動作觑了眼身旁的男人,亓官霂焱眼底陰郁的如同外邊的鬼天氣。
呵,這是叫晉陽說中了還是沒說中呢,虞妝暖心中一哂,聰慧如她,腦海中已轉了幾個彎。
若是沒說中,那麼亓官霂焱待靜妃便是真情實意,她虞家不過是個平衡朝局的幌子,若是說中了,那麼亓官霂焱對靜妃也不過是見權起義,而今日之虞家,不過是第二個裘家罷了。
無論是哪一種,自己都不可能在某人那裡讨得真心,不是麼?
太後繼續申斥親女:“你滿嘴胡言亂語,毫無禮義廉恥,哀家怎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
到了這個地步,晉陽仍是沒有半點示弱的意思,說話比太後還要強硬:“是兒臣不孝,那就請母後與皇兄褫奪兒臣的皇家身份,從玉牒中劃掉兒臣的名字,讓兒臣成為一介平民,跟他去嶺南,此後也不會令皇家蒙羞了。”
“大逆不道!你既然如此不知悔改,哀家就遂了你的心意,來人!傳哀家懿旨,晉陽公主行為失德,忤逆母兄,自今日起貶……”
虞妝暖吓得忙要站起來替晉陽求情,不料亓官霂焱一隻手狠狠按住了她,讓她起身不得。她扭頭看他,發現他目視前方,并未看她,但手中力道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