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是一種神奇的植物,它把自己的根深深地紮進土壤,它筆直地生長着,不依附也不扭曲。它棕色的樹幹粗糙而使人安心,它深綠色的樹葉在風中發出\"唰唰”的聲響。
林驚蟄的小區裡有一棵樹,它與其他樹木的不同在于它有許多粗壯的枝桠,并且不是很高。林驚蟄每次路過它,渴望爬樹的沖動便像一個寒顫一樣卷過她,她有時會站在那裡,用手撫摸粗糙的樹幹。
林驚蟄第一次爬上它是在自己的5歲生日。她和小區裡其他女孩一起玩捉迷藏,當她跑着尋找藏身之處的時候路過了這棵樹。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樹上已經長出了春天的嫩葉,空氣裡彌漫着前天大雨後泥土的氣息,鳥鳴聲像口哨聲一樣隐約地響起。林驚蟄心底的念頭輕輕地浮起來,浮到了春天淺綠色的樹冠上。
她想要爬上這棵樹。
林驚蟄走過去,踩着大樹旁邊一塊較高的石頭,用兩隻手攀住樹最低的枝桠。她小心地轉移重心,把雙腿半夾半攏地環住樹幹,然後她開始感到害怕。如果我摔下去了怎麼辦?林驚蟄的心裡不由自主地湧現了惶恐,她想起了爸爸媽媽的無數警告。她有點想退縮,隻需要下樹,站在地上,然後自己就安全了。林驚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柔軟的手掌攀在深棕色的枝桠上,像在撫摸一塊堅硬的石頭。
林驚蟄非常小,還在爸爸媽媽懷裡抱着的時候,被爸爸媽媽帶去動物園。動物園的中心有一座猴山,猴子們在石堆上靈活地跳躍,攀爬,圍觀的人們興奮地鼓掌。
林涼蟄竭盡全力地蹬住樹幹,向上踏,雙臂死死抱住那個枝桠,向右扭轉自己的身體。她的視野旋轉了一下,以俯視的角度看到了她剛才踩着的那塊石頭,她想到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竟然意外地輕松了很多。
林驚蟄現在半個身子俯在枝樁上,兩條腿向側面下垂,不過一隻腳挨着樹幹。她仍舊使勁抱住那枝桠,一隻腳蹬住樹幹,向前移動,她成功地完全趴在了枝桠上。林驚蟄快樂地笑了,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笑,也許是俯視大地的角度很可笑,也許是耳邊樹葉\"唰唰”的聲音像一支輕快的歌謠。不過這都不重要,因為年幼時我們總是莫名其妙地發笑,純粹的喜悅常常不需要理由。
林驚蟄笑了好一會兒後,心裡突然産生了一個大膽的點子:她想站起來,站在枝桠上。由于已經獲得的這個小勝利,她在爬樹時失去的勇氣加倍地回來了。林驚蟄在枝桠上弓起身子,好像要開始爬行,然後她做出了一個大膽且危險的動作,放開了抓住枝桠的雙手,直接站了起來。她當時很有可能會頭朝下接下來,很有可能會摔在石頭上死去,也很有可能掉進旁邊的湖裡,但林驚蟄的理智被她的勇氣所蒙蔽了,也被她的年紀所掩蓋了,以至于她根本沒有費心去想任何後果。她隻是站起來,緩緩地走到枝桠和樹幹的交界處,用胳膊環住樹幹。
一件事物的産生伴随着無數因素。假如林驚蟄不是5歲而是10歲,她也許會因為考慮而不去爬樹,或者沒有站起來;假如林驚蟄的5歲生日裡下了一場春日的瓢潑大雨,嚴薇和林平之把她的朋友們請到家裡,她們送給她花邊的裙子、毛絨絨的娃娃,如果她接受了它們——孩子是善變的,很難說清她的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種模樣。
如果她沒有爬上那棵樹,沒有站在它的枝桠上,如果她過早地失去了她充滿天真的孤勇,那麼她就不再是林驚蟄了。所以當她快樂地環住樹幹,俯視大地、花草和湖面時,她看到她習以為常的一切以整體存在,像一條奔流不息的河,而她向上仰望綠葉逢隙間的天空,一種廣闊而宏大的情感同地連接起來。
林驚蟄在此後無數次回憶起那一天,記憶模糊不清時都會為那種廣闊而熱淚盈眶,那不是她人生的起點,而是她成為林驚蟄的起點。
捉迷藏的女孩們可不管林驚蟄擁有如何壯闊的心理,在負責找人的甜甜數完數後四處亂跑地找人時,她一眼看到了樹上的林驚蟄。甜甜發出了一聲驚吓的尖叫。
“你們快來!樂樂!”甜甜尖叫着喊,“蟄兒在樹上!樂樂!妮妮!糖糖!明兒!西西!”
“噓!”林驚蟄沖她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然後又把手放回樹幹上。
“你在幹什麼?”等甜甜終于平靜下來時,她好奇地問。
“我在爬樹,”林驚蟄很自豪地對她說,“這是我的樹。”
“這不是你的樹。”甜甜幹脆地反駁她。
“是,當然是,”林驚蟄輕柔地拍拍樹幹,“它剛剛跟我說的。”
“你騙人,樹不會說話。”
“當然會,不然我怎麼知道這是我的樹?”
甜甜說不出話了,她更加大聲地呼叫其他女孩,她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了。
“怎麼了?”在女孩中起領頭作用的樂樂皺着眉毛走過來,她跟自己當領導的媽媽學來了皺眉,在小女孩幼稚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蟄兒怎麼在樹上?”
“我在爬樹。”
“可我們在玩捉迷藏,你應該下來。”樂樂說。
“我也可以藏在這裡。”
“甜甜已經找到你了,”樂樂看了她一眼,“你下來,然後你下一局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