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她醒來的時候,廚房裡傳來豆漿的清香。林驚蟄忙着在吃包子的間隙咬一口煮雞蛋。嚴薇叫地小心别噎着了,林平之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對她說他們不準備簽那張單子。
“為什麼?” 林驚蟄鼓着腮幫子喝了一口豆漿,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
“你很喜歡擊劍嗎?”林平之反問她。
“呃……我不知道。”
“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去練擊劍,你媽媽也跟我一樣。擊劍這個東西,怎麼說,練了就肯定要往專業的方向走,場館啊,裝備啊。你也不是随時能跟人練,不像足球籃球羽毛球什麼的。”
“嗯。”
“練起來很苦的,别以為輕松,擊劍多難啊。而且我就擔心你别練出個一隻手臂粗一隻手臂細,興趣成畸形了,是吧?我閨女多可愛要那樣可怎麼辦。”
“好。”其實林驚蟄沒說什麼也沒想什麼,反而林平之解釋了很多。林驚蟄當時不理解他。她隻想着那張單子不用交了。
多年後某次搬家,林驚蟄心血來潮地想要找到那張單子,翻遍了所有抽屜和櫃子也找不到,她的手上沾滿了灰塵。那是她生活有點不如意的時間段,是她最渴望那張單子的時候,比她小學二年級真正拿看它時渴望得多——渴望一點東西來證明自己的人生也有過不同的可能。我們有時想看看自己沒有選擇的那條路會通向何方,這沒有什麼可羞愧的。
林驚蟄學校同年級的一個同學報名了,一個她從前不認識以後也不會認識的男生。他的确成為了一名專業的擊劍運動員,隻不過技術算不上拔尖,沒有進國家隊,一直在市裡比賽。聽說當年的王叔叔一直是他的教練,直到王叔叔退休,王叔叔退休的時候是那個男孩決定退役後幾個月。
男孩輸了一場台下幾乎已經沒有觀衆的比賽,王叔叔把水杯和毛巾遞給他。他說,“教練,我是不是沒有什麼天賦。這十幾年我也努力了,也比别人更刻苦地訓練,輸了無數場比賽。我以為自己在谷底了,年齡卻讓我繼續走下坡路。教練,我可能準備退役了。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們,你當年可能看錯我了。”
聽說他的退役擊垮了王叔叔,也有人說王叔叔很久以前就被擊垮了。很久以前,在他最意氣風發的年紀,新聞稱贊他是“擊劍隊最明亮的白晝”,突如其來的傷病像黑夜一樣吞噬了白晝。
林驚蟄在那天放學路過小花園的池塘,看到王叔叔背對着她用米粒喂池塘裡的魚,她本身不太愛遵從嚴格的規則,沒有喊着告訴他學校不讓随便喂魚。
王叔叔在當年那群二年級的孩子心中的印象不過是一個個看起來有點兇的奇怪叔叔,在曾經看過他擊劍的人們心中的印象不過是千萬人中一個有點可惜的擊劍運動員。
林驚蟄不知道王叔叔在退休後的冬天看到北方紛紛洋洋落下的雪是什麼感受,就像她不知道那個男孩在決定退役時放下手裡的劍,走進和十幾年前别無二緻的秋風裡時的感受。他也許也瘋狂地尋找過一些瑣碎的物品,也許是小學的練習冊或日記,寫着童年時幼稚而不可實現的夢想。當一個宇航員,也許。她不知道他有沒有想過如果有另外一個世界,他沒有去練擊劍,生活又是怎樣一番模樣。
她想過一次。看見自己舉着劍站在長方形的高台上,計分闆上有鮮紅的數字,面前站着完全陌生的人。她看見自己把劍高高地舉起來,然後不願意再想了。
二年級的秋天裡有瑟瑟的風,大雁在空中飛過,常清明會驚呼一聲。她們蹲在陽台上數飛過去的大雁,一個從左數,一個從右數,從來沒有數清過。雁群整齊地飛走了,聽說它們要飛到遙遠的南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