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面前時不時有人經過,卻也沒對他們投來太多目光。
在江麓山折戟沉沙的人太多了,坐在哪裡歇腳的都有,他們倆坐在石墩子上已經算是很有素質了。
方皎玉的三明治吃完了,塑料包裝他賤嗖嗖的拉過陸言深的手,鄭重其事的塞給他。
有被無語住的陸言深準備站起來去扔,卻被方皎玉拽着不準動。
少爺還需要靠枕呢,這麼跑了可不行。
“你就拿着吧。”方皎玉懶懶道。
“你真是不在乎别人死活啊。”陸言深雖然這麼說,但身體卻沒動。他把包裝袋放到身側,用保溫杯壓着,倒不至于叫風卷走了。
伸手把方皎玉的拉鍊從肚臍位置“嗖”一下拉到脖子處,惹的方皎玉哼唧,“熱,别拉。”
“一會兒風一吹,汗落了就冷了。”
方皎玉靠在陸言深肩膀上,支起一點頭去看他,“我發現你很會照顧人啊,有弟弟妹妹?”
“沒有。”
“那你……”
陸言深沒立馬和他對視,隻是看向前方,看向濃重的黑夜,看向圍欄下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晃神了片刻後,調笑道,“先天幼師聖體,小朋友,老師是很專業的。”
“呵。”
體力耗盡後的疲憊感一擁而上,把方皎玉吞沒,他連指頭都懶得擡,半垂着眼似睡非睡,他的語調慢吞吞的像拖着大皮箱在雪地裡跋涉的旅人,“完了,陸言深。”
“嗯?”
“好累,下不去了。”
難為他眼睛都要合上了,還有功夫想這個事兒。
陸言深覺得好笑,“沒事,我下得去。”
“滾。”即使累的話都不想說,方皎玉還是堅持晃了晃膝蓋碰了陸言深一下。
“我請人擡八擡大轎給你送下去行不行?”
“嗯,不錯。”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在陸言深以為方皎玉已經睡着了的時候,他突然又說話了。
“你怎麼不催我?”
陸言深沒聽懂方皎玉的意思,有點懵的“啊?”了一聲。
方皎玉不耐煩的“啧”了一聲,毛毛躁躁的開始解釋,“就是登頂。”他手擡起來對着面前零星經過,繼續攀登的人比比劃劃,“你總不能是隻為了給我拍照,你爬山不是為了登頂嗎?”
“嗯……”原來是這個意思,陸言深有些驚訝,他其實沒想到方皎玉會問這個問題。他比他以為的,要體貼。雖然這個詞,如果他敢說出來,大概方皎玉會大發雷霆。
“嗯,所以,你怎麼不催我。”方皎玉的腿本來是大開大合的擺着的,現在卻微微晃起來,昭示着主人有些躁動的内心。
“你不是累了嗎?”
方皎玉看過來,于是陸言深又說了一遍,“你不是累了嗎?”
方皎玉的别扭勁兒又上來了,明明讓回答的是他,真回答了胡攪蠻纏的也是他,“我累了,你就不爬了?我累了,你就不登頂了?那我要是一步都不樂意多走,你就真一直跟我坐這兒了?”
“嗯,坐這兒呗。有什麼不行的。”陸言深順理成章的接過話頭。
方皎玉的兩片嘴粘到一起,想張又張不開,掙紮了半晌,他咧開一個小縫兒,擠出一句,“那你不是白爬?”
“不是。”陸言深毫不猶豫的反駁。
他知道方皎玉什麼意思,他覺得有些拖累自己,又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别别扭扭的說點旁敲側擊的話。
“你陪我來爬山,這是我第一回跟朋友兩個人夜爬,這對我來說挺重要的。”
陸言深正如方皎玉說的那樣,很會照顧人,所以他說話的時候是不疾不徐的。他沒有被人發現了關切後的羞澀,也沒有努力活躍氣氛的僵硬,他隻是極為平常的說着。
“我也不是所有事都喜歡一個人幹,我隻是覺得一個人做事情比較有效率。但是拉上你一起的話,我會覺得消磨時間也很有意思。”
夜的風吹過來,先吹過彌漫在山間的淡淡霧氣,再來吹方皎玉的臉,仿佛要吹平他心裡的躁動不安,再吹的他慢慢聽,細細想。
“路過第一個轉彎的時候,那隻趴在地上的大蝸牛,你要是不提我都沒看見。我第一回見那麼大的蝸牛,之前都是那種小小的,下雨天爬到窗戶上,掰下來發現就是個空殼的。猛一看見那麼大一隻,吓了我一跳!”
方皎玉整個人靜下來,好像被剪去了毛邊的紙張,“我說讓你帶回家養吧,你連蹦帶跳的跑。”
“多惡心啊!”
“很惡心嗎?”
“黏糊糊的,軟不拉幾的,特别惡心!”陸言深臉上閃過一陣惡寒,極力抗拒回想。
方皎玉抓着陸言深沖鋒衣口袋拉鎖上的穗子漫不經心的玩兒,“還好吧……”
陸言深緊接着又想起什麼,開始控訴,“還有你後面薅的那一把花兒。特别臭。我感覺我現在身上都有味道。”
“不可能。”方皎玉伸脖子湊近陸言深頸邊嗅了嗅,沒聞見味道,又按着陸言深的肩膀準備湊到他胸前聞聞。被陸言深一巴掌拍了“狗頭”之後,老老實實坐回去。
“别跟狗一樣亂聞!”陸老師嫌棄。
“我聞過了,沒味兒。”方皎玉拿證據反駁。
陸言深用膝蓋去撞方皎玉的腿,方皎玉看他一眼,又撞了回去,兩個人都坐的端端正正的,都把雙手插進兜裡。就是并在一起的兩條腿,像鐘擺式的撞來撞去。
“我還沒在半山腰坐過這麼久呢。你覺得在這兒拍照怎麼樣?”腿停了一下,另一條腿撞過來的時候輕輕碰上了,也沒動,就那麼挨在一塊兒。隔着褲子能感受到暖暖的體溫。
“然後發到網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爬江麓山沒爬上去,爬到一半就開始裝逼丢人了?”一條腿的主人冷哼一聲。
“嗯……有道理。”另一條腿的主人重新用膝蓋輕輕磕了一下旁邊人。
鐘擺式的撞擊重新開始。
“方皎玉你覺得坐這兒能不能看見日出?”
“拍不成照片你改項目了是吧?你這個極速變向真不錯啊。”
“客氣,腦子比較靈光罷了。”
方皎玉沒怎麼爬過山,更沒怎麼看過日出,他倒是通過宵。等意識到的時候,早就天光大亮了,誰能想起來太陽是怎麼升起來的。
所以他想了想,有點不講理的說,“日肯定會出,就是指不定怎麼出。反正,出了就得了呗!”
陸言深偏過頭隻他一眼,又扭回去了,有時候方皎玉真的不愛說人話。
“少爺真是不拘一格。”
“死一邊兒去,陰陽人。”
不得不說,兩個人說話既有邏輯,又沒有邏輯。明明最開始是有些煽情的,說着說着就開始打嘴仗了。
陸言深也是剛想起來這一茬,他知道再提起來的話,方皎玉肯定又會有點難為情,但是他就是要拐回去故意膈應他一下。
沒錯,陸言深肚子裡的壞水一點也不比方皎玉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