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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自小到大,黑貓并未和人這般親近過。他們這一支人丁不興,身份又特殊,和族人之間到底隔了一層。在他記憶裡,鮮有人如宋餘一般,膽大包天地當真将他視作一隻小狸奴,肆無忌憚地相擁嬉鬧。
這種親近,讓黑貓有點兒無措,甚至隐隐的,覺得這比之戰場萬騎奔襲而來更讓人棘手。
宋餘全然不知黑貓心中的糾結,他隻覺得很快樂。
京都裡他的朋友屈指可數,可嘲笑他的卻多,便是管事宋文的小兒宋榮,一個八歲的孩子,無人時都會拿他當個傻子。和這隻小黑貓在一起時,宋餘不消擔心一隻小狸奴會瞧不起他,也無需對上如祖父,宋文等人深藏着的憐憫,惋惜。
宋餘雖看不大懂,可莫名的,那些東西讓他覺得胸口悶悶的。
宋餘不想做個癡兒。
和小黑貓在一起時,宋餘很自在,很快活,雖然這隻小狸奴脾氣不大好,總想揍他——可小狸奴能有什麼壞心呢?如果有,一定是他做的不夠好!
沒成想,有一日宋餘散學回來時,屋中就不見了黑貓的影子。
天已入冬,暮色來得早,宋餘一進屋子,就“小黑”“小黑”地叫起來,起初沒有應答聲宋餘也不在意,他這隻小狸奴性子高傲,鮮少叫喚。他一邊脫去外袍,一邊裡裡外外,還彎着腰櫃子裡床底下都尋了一番都不見小黑貓時,宋餘就有點兒急了。
“昭然!昭然!”宋餘叫了聲,門外進來一個少年,是自他撿貓晚歸之後宋文尋來的,說是他的書童。宋餘原本并不喜歡有人跟着他,早些年他初入國子監時,身邊也有書童,可國子監裡的人欺他癡傻,雖不敢當真作弄他,便去戲耍宋餘的書童,分明是打狗給主人看的手段。宋餘不能時時回護,索性就将人調開了,獨來獨往,不留書童。
這一回宋文好說歹說,才讓宋餘答應留下昭然。
昭然道:“少爺。”
宋餘:“昭然,你去問問文叔,看見小黑了嗎?”
昭然愣了一下,他知道小黑就是宋餘養的那隻小黑貓,沒再開口,轉頭就朝外去尋宋文。臨到天黑時,宋文和宋餘将宋餘所住的景安院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着小黑貓。
宋餘慌得臉都白了,宋文忙安撫道:“興許隻是跑去了其他地方,少爺别急,我再讓人找找。”
宋餘抓着宋文的衣袖,說:“文叔,一定要讓人找着小黑,天都黑了,天黑了它還沒回家……”
“哎,”宋文應了聲,說,“您别急啊。”
宋餘哪兒能不急。入夜天寒尚且不論,在宋餘眼裡,能力鬥野狗,将之威懾得嗷嗷叫的小狸奴可憐至極,外頭的惡犬,歹人都能害了他的小狸奴。
莫名的,宋餘心裡隐隐有個念頭,小狸奴約莫是自己走的。
這個念頭來得突然,宋餘眼淚頓時就簌簌掉了下來。
果不其然,宋餘夜裡大動幹戈尋貓,不但将主院的人驚動了,連夜裡巡邏的坊吏都知道宋家五郎丢了貓,險些闖了宵禁。
可惜一無所獲。
翌日,宋餘眼睛紅通通的,哭過,又熬了一宿沒閉眼,到國子監時,整個人遊魂也似。阮承青見着他時吓了一跳,說:“你昨晚被妖精吸幹了?”
宋餘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沒說話。
阮承青皺了皺眉,說:“宋餘?宋五郎?”
“不是更傻了吧。”
宋餘癟癟嘴,啞着嗓子道:“二哥,我的小黑丢了。”
阮承青一怔,松了口氣,又氣又好笑,“就丢了隻貓給你弄成這樣,吓我一跳,還以為天塌了呢。”
宋餘悲從中來,天沒塌,可他的小狸奴丢了,和天塌也差不多了。
阮承青啧了聲,說:“可能就貪玩兒,跑出去玩了呢,過兩天就回來了。”
宋餘眼睛更紅,小聲說:“它是自己走的。”
阮承青:“你怎麼知道?”
宋餘:“我就是知道。”
阮承青無言,道:“它給你托夢了?”
宋餘擡起紅通通的眼睛瞪着阮承青,不在的才會托夢,“你不許咒小黑!”
“你不是說它自己走的嗎?”阮承青說,“它都跑了。”
阮承青猶豫了一下,說:“好了别愁了,不就是一隻小狸奴,我再給你弄一隻,不,兩隻三隻,你想要,一窩都成。”
宋餘抿抿嘴唇,說:“我就要我的小黑。”
阮承青說:“我給你弄隻黑貓,保準兒你分不清。”
宋餘:“那也不是我的小黑。”
阮承青氣笑了,到底沒忍心再拿話來刺激宋餘,說:“罷了,我讓人把京都裡的小黑貓都捉來讓你瞧瞧,看看能不能尋出你的小黑貓?”
宋餘搖頭,“我已經讓文叔去找了。”
“那不就成了,你也别急,”阮承青說,“走,跟哥哥出去吃鍋子,天兒冷了,最宜吃鍋子。”
宋餘原本不想去,阮承青卻摟着他的肩膀将人拖将走了,直說那家鍋子有多好吃,宋餘冷不丁地說:“你是不是又沒錢了?”
阮承青一頓,讪笑了聲,說:“你怎麼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偏又聰明——哈哈,不是說你傻,我就說宋五郎哪兒傻了,分明是京都一等一的聰明人。”
宋餘瞧着阮承青,說:“你又想哄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