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從天上潑下來,天地如墨般濃稠。
隊伍在荒山野嶺前行,不成調的喧嚣民樂吹吹打打,格外刺耳,紙錢紛紛揚揚如白雪落地,鋪了一路。
又到了熟悉的山腰,熟悉的台階。石闆路旁紅燈籠早已燃起,上面貼着大紅囍字,照眼前的紅彤彤一片。風一吹,紅燈籠上系着的白花簌簌的響。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人猛地停下了腳步。
緊接着,鬼魅般伴随左右的吹打隊伍毫無征兆地戛然停止。
怎麼停了?路池心裡覺得奇怪。
整個送嫁的隊伍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僵在原地。
“怎麼了?”顧臨川心頭一緊,低聲喝問。肩膀上的轎子沉得像座山,這突如其來的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接着奏樂接着舞啊!”
路池也察覺到不對,艱難地側過頭,想從前面人的縫隙看過去:“搞什麼?音樂停了?到地方了?”
然而,沒有人回答,風獵獵的吹,吹的幾人衣袂飄飄,紅燈籠晃得厲害,光影在崎岖的石闆路上瘋狂跳動。
顧臨川順着前方幾人僵直的視線向前方望去。
就在這條蜿蜒小徑的拐彎處,距離他們不過十幾步遠的地方,另一支隊伍如同從濃墨般的黑暗裡直接“滲”了出來,無聲無息地擋住了去路。
一支迎親的隊伍。
這支隊伍悄無聲息的出現,擡着一頂白色的花轎,花轎用紅色筆精勾細描出富麗堂皇的花紋。前頭一排人在奏樂,紛紛揚揚的紅色紙錢從天而落,落在白色紙錢上。
對方也提着紅燈籠,燈籠是紅色中帶着幽幽的綠色,像墳地裡飄蕩的鬼火,光芒冰冷而微弱,非但沒有照亮前路,反而将周圍的山石樹影映照得更加扭曲猙獰。
花轎前兩人舉着牌匾,上面用金色的筆墨寫着“接親”二字。
那樂隊明顯比這邊專業,吹出來的曲調更加悅耳,在荒山野嶺中回蕩。他們雖在奏樂,在舞蹈,又唱又跳,看起來歡樂極了,落在地上卻輕飄飄的,靜默無聲。
歡快的音樂和舞蹈帶來的不是喜慶,而是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
等人更斤了,顧臨川終于看清,燈籠後,隐隐綽綽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身穿墨綠色的短褂,如同排列整齊的紙紮人偶。臉上塗抹着厚厚的白色香粉,兩頰的腮紅又厚又膩,嘴唇紅的像抹了鮮血,嘴角向上彎起僵硬的弧度,眼睛空洞地直視前方,沒有任何焦點。
沒一個敢開口說話,現場隻有一片死寂。連風都仿佛被凍結了,樹葉的沙沙聲也消失了。
氣壓很低,像有石頭,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我……我艹……”路池感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這……這他娘的又是什麼玩意兒?”
何旭更是面無人色,腿肚子轉筋,幾乎要癱軟下去:“這……這是鬼王搶親?”
“噓!”顧臨川心髒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銳利地掃視着前方那支靜默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接親隊伍。
對面那支幽綠的隊伍,似乎對他們的恐懼毫無察覺。那些慘白的面孔依舊空洞,嘴角卻扯開極其燦爛的笑容。
他們緩緩地、動作極其一緻地,向前邁了一小步,把他們團團圍住,然後圍成一圈,開始一圈一圈的跳舞。
何旭感覺一股寒意從骨頭縫裡滲出來:“你們看接親隊伍都來了,要不咱們把人給他們吧?”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顧臨川沒有動,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淡淡:“我沒記錯的話,村長沒說有接親的隊伍。
“這是鬼王搶親?”
“天呐,那我們怎麼辦?”
“要不咱們跑路吧?”
端果盤的一人嗤笑:“跑到哪裡去?現在荒山野嶺,跑出去喂蛇?”
又一人道:“喂蛇還是喂鬼,你們選吧。”
……
衆人圍在一起七嘴八舌。
兩支隊伍,一喧嚣驟停一歡快無聲,在荒山野嶺、紙錢紛飛的狹窄小徑上,形成了詭異而恐怖的對峙。空氣凝固,殺機四伏。
“接新娘!接新娘!”
“接新娘!接新娘!”
單調、重複的呼喊聲從那些咧開的、鮮紅的嘴唇裡飄出來,帶着一種空洞的回響,并非震耳欲聾,卻如同無數冰冷的針,密密麻麻紮進每個人的耳膜和神經。
它們圍攏上來,動作僵硬卻輕飄飄的,帶着一種詭異的韻律。
“我……我艹……”何旭的聲音都變了調,牙齒磕碰得咯咯作響,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送嫁服,粘膩冰冷,“這……這他娘都是從那裡冒出來的?”
“接……新……娘……”
“接……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