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康城傳來捷報,咱們的人已陸續紮穩跟腳了。”
“知道了,宋忍冬怎麼樣?”薊春嬰貌似不經意地問。
抹奴瞬間緊張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道:“暫時未收到消息,許是當前有所不便。”
燈下閱卷的薊春嬰什麼都沒說,可等抹奴即将離開之際,他方不虞地擡眸:“吩咐下去,明日啟程趕赴稽安。”
數月之久的新政毫無進展,韓黎委實獨臂難支。更何況宋忍冬的家眷皆在,此時合該有個人上門代為安撫……
明月千裡寄相思,提筆落墨無一言。
宮門深重,高牆屹立。軒窗斜啟,孤影孑立。
一刹那,薊春嬰忽然明白宋忍冬了。
他身在禁城,雖權握天下蒼生,可對于他的身份而言,愛情在生靈社稷前似乎變得微不足道。就像此時此刻,他有多麼想念她,都無法任性而為。
“宋忍冬啊宋忍冬,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放你走,勢必終生抱憾。若執意留下你,定彼此定反目成怨偶。”薊春嬰雙拳緊攥,骨節分明的長指泛着青白。
人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血肉動物,明明情愫掩藏的很好,卻總會在這樣的寂夜反複磨砺。可惜他不是昏庸無能的自私皇帝,心知國家離不開掌舵者。
天下需要他,而她是渴慕不得的九天月。
或許宋忍冬講的有道理,她說正因為他們有過魚水之歡,所以令他占有欲作祟。可又為何會如此難以忘懷,哪怕天下女子繁如草,他依然欲罷不能呢!
薊春嬰離開京都那日,宋忍冬也從北夷折返故土。
紅鬃烈馬,身影前後交錯。
雖然一早有囑咐,但兜兜轉轉,兼之反反複複,吐玉耆還是親自來了。
離别在即他備顯疏離,隻客氣地半攬着她,二人同乘一騎緩緩徐行。
關口馬上就要到了,吐玉耆蓦然加重力道,不舍又陰郁:“宋忍冬,來日你若再落到我手中,絕對跑不了,我也不會再松手。”
“吐玉耆,後會無期!”
蒼鷹翺翔,長河落日,伊人遠去。黃沙彌漫,窈影無蹤迹。
“大将軍,該回去了,比倫王還在帳中等您議事。”
吐玉耆定身勒馬,揚鞭長嘯:“撤!”
官道草萋萋,殘雪抱枝頭。
宋忍冬沉悶地倚着車壁,不知在想些什麼。簾外的随從,不時小心翼翼地窺探,生怕她出什麼事。
“東家,您這一路不僅鮮少飲食,就連話也沒說幾句。貨物慘遭賤賣,小的們也心疼,您難受打我們幾下也成啊!”
聽着外面傳來的聲音,宋忍冬這才從恍惚中醒神,她柔聲解釋道:“與你們無關,也并非貨物的緣故。我隻是擔憂兩國交戰,恐百姓們流離失所罷了。”
其實那晚同吐玉耆夜叙,講的絕非冠冕堂皇的場面話。
她自幼同玉文叔父北上經商,縱使将父親的産業翻了數倍,可沿途見慣了賣兒鬻女,典妻喪夫的悲劇……當初之所以會答應薊春嬰,何嘗不是有自己的私心在内。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期望兩國的當權者能摒除戒備,彼此坦誠地坐下來談一談。可惜一個要不破不立,一個要殺出重圍,他們争着在等一場立威的鏖戰!
可惜興百姓苦,亡亦百姓苦。
接下來的數日,宋忍冬顧不得在北郡休憩,她快速更換車馬,而後一路南下。
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郴州城内竟會遇到故人。
那街頭向她乞讨的蓬頭老婦,垢面滄桑,待仰眸看清她的正臉後,手中捧着的破碗倏然墜落,繼而止不住的嚎啕。
“宋公子……蒼天有眼啊!”
宋忍冬難掩遽愕,異常震驚地望着眼前人,良久才心酸地問:“柳夫人,您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記憶中雍容華貴的貴婦人,一朝淪落成泥,實在教人唏噓。
柳夫人痛苦地捶胸頓足,一張嘴就渾身直哆嗦。
見狀,宋忍冬忙将她帶回客棧。随後更是吩咐店家燒水煮飯,讓對方稍稍休整。等她情緒穩定下來,才敢與之攀談。
夜深人靜,幽燭輕燃。
燈下的柳夫人雙手腫脹,一看便吃了很多苦。此刻她一味搖着頭哭泣,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您不要着急,也不必擔心,我會将您安穩送回京都的。”
“不不不,我不回京都,我要和你去稽安。”柳夫人老淚縱橫地拭淚,不由分說的抱着宋忍冬。
“莫哭莫哭,您有話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