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稀記得,沉香對你說過的,他要劈開山,放出玄鳥,救出他的母親。
天帝的眸光掠過你的神情,沒有立即回答你,隻是輕輕的拂袖,你們的面前霎時便出現了一方巨大的水鏡。
水鏡波紋浮動,竟然緩緩浮現出了影像。
天帝道:“封印它...是為了三界。”
巨大的玄鳥被困在山中,它們躁動的掙紮着,引得山崩地裂。
它們揮舞的羽翼濺起岩漿,灼燒着生靈。
每一次它們的躁動,都是帶給凡人的災難。
“這是什麼?”
“這是玄鳥即将出世時,引發的暴亂。”
天帝的手覆上了水鏡的邊緣,指尖下時影像中一個一個無辜遭難的凡人。
他輕緩的聲音悠悠的響了起來,為你講訴起了遙遠的過去:
“上古之戰後,天地之間不知為何出現了一群玄鳥。”
“它們誕生于山脈之中,是萬火之靈,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它們日複一日的躁動不安,每次發作,便會奪取無數生靈的性命。”
天帝說着,眉間輕輕的蹙了起來,似乎是在為逝去的生靈惋惜。
“你在華山礦廠時,想必見到了玄鳥躁動的場景。”
他的面容轉向你,眼眸輕淡的擡起,眼神與你相觸。
你在那一瞬愣住了,心想他怎麼知道你在華山?
但你随後又反應過來,天帝與仙樂坊千絲萬縷的關系,自然會知道你在華山。
你剛得出這個結論,便又聽見天帝繼續道:
“上古大神們竭盡全力,将玄鳥集中在了一處山脈。”
“它們嘗試壓制這股力量,試了許多辦法,卻徒勞無功。”
“直到他們發現...”
他說到這時就停住了,似乎時回想起了什麼似的,看向了床榻上沉睡的楊戬。
你莫名的覺得,接下來的話會和楊戬有關。
幾瞬之後,天帝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再度響起:
“——巫山的血脈之力,可以平息玄鳥之力。”
“此後...每隔數百年,便會有巫山一脈的女子,被鎮在山下。”
...巫山?婉羅的封号不就是巫山?
婉羅是楊戬的小姨,是楊戬母親的姐妹。
那豈不是說,楊戬的母親...也是巫山的血脈?
你突然想起了,楊戬的傳說故事中,他也曾劈山救母。
那該不會...
你的眼眸瞬間睜大,略帶驚愕的看向了水鏡中。
彷佛是為了映證你的猜想般,水鏡中的畫面一暗。
再出現時,你看見了一位絕代風華的女仙,一步一步走上了天梯,兩側是身穿铠甲的天兵。
她的姿态端莊,面上神情帶着些凄然,更多的...卻是義無反顧。
那是...
“楊戬的母親,昔日的巫山神女——瑤姬。”
天帝靠近了水鏡,金眸中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他注視着那抹天梯上的身影,淡淡的開口:
“同時也是——本座的妹妹。”
...
天帝誕生混沌,乃天地靈氣孕育。
他自幼修持,苦曆一千七百五十道劫難,每道劫難有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曆經無數年數,修成如此大道。
以天為父,以地為母,從無什麼親眷手足。
然而,在某次曆劫中時,神魂被巫山的一株瑤草庇護,得以修養生息。
那株瑤草,就是瑤姬。
天帝因為魂魄寄居瑤草,血脈與瑤草相融。
血脈相融即為親,至此,瑤姬成為了天帝血親。
“本座生于混沌,生來沒有血親。”
“瑤姬是我的...第一個妹妹。”
他自然知道鎮山代表着什麼。
他想,為了三界,為了萬物生生不息,這隻是在尋常不過的事。
直到那一代,鎮山的輪到了瑤姬。
“身為天帝,又如何能徇私枉法?”
瑤姬終究還是被鎮了山。
再之後,瑤姬的兒子劈開了山。
楊家的人,男子天賦異禀,有劈山搗海之能;
女子承襲血脈,能化解玄鳥離火之力。
于是瑤姬鎮山,其子楊戬劈山。
闡教借由玄鳥之力扶持了周武王。
世間安定,他們重新鎮住了玄鳥,把持了天樞宮,選定之後的每一任人間新皇,期盼能長久的把握權勢。
而此番,玄鳥又要開始循環。
上一代封神榜依托玄鳥之力建立,玄鳥出世,上一任封神榜便會重排。
闡教卻為了自身地位,不願放出玄鳥,還拿三聖母鎮了山。
他們害怕預言,便也将沉香禁锢在金霞洞中。
天帝輕歎着,閉上了眼眸,一身玄色的衣袍拖曳在地。
楊戬身為天帝的外甥,血脈中有一部分來自于天帝。
血脈的力量果然是強大的。
此時,你竟然覺得天帝的那雙眼眸,竟然與楊戬有那麼幾分相似。
可在楊戬臉上微垂平和的雙眸,在天帝的臉上,卻多了許多的不怒自威。
還有許多歲月的痕迹。
你仰頭看他的時候,竟然看見了他清透金眸的眼尾,有着些許的細紋。
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迹,面前的天帝罕見的有了一絲人情味。
“本座也曾無數次想過...若當時不讓瑤姬鎮山,又當如何?”
可那時,為了世間安甯,他隻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陛下當時,為什麼不随心而來呢?”
你的話語很輕,卻也不會淹沒在寂靜的宮殿中。
紗幔飛揚,盤龍柱上鑲嵌的鲛珠散發着幽藍的淡光,讓你看清了天帝眸底一瞬而過的停滞。
而你心中卻不自覺地念着:遣妾一生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将軍?
封建王朝,多的是和親的史實。
誠然,和親确實有許多的好處,例如文化融合,例如安撫異族,例如邊疆休戰...
可是能說,是隻有和親那一個解決辦法嗎?
隻是因為,那是最省事最方便的方法了。
天帝似乎聽出了你的意思,金眸中閃過莫名的光。
他緩緩轉過了身,第一次認真的注視着你。
他想,如何随心而來?
世間安定時,玄鳥是禍端;世間大亂時,玄鳥是希冀。
彼時殷商氣數未盡,世間尚算安定,他如何能随心而為?
一身玄金冕服的天帝立在你的面前,清潤的嗓音低低的在夜色中響起:
“若跟随心意的事,是錯誤的...又當如何?”
廊下的海棠光盛開的正豔,夜色濃濃,送來一陣襲人的涼爽。
你細碎的聲音,消散在了風中。
...
“點燃離魂香,你的魂魄就會進入社稷圖中...你進入之後,這串聚魂珠能容納神力神魂,會帶你到該去的地方。”
“你需記住,社稷圖中都是已經發生的過往...不可妄加幹涉。”
天帝點燃了一炷香,對你叮囑着。
你躺在榻上點了點頭。
視線之中是宮殿的水晶橫梁,輕薄的煙霧萦繞在你眼前。
沒幾瞬,你便沉沉的閉上了眼。
...
不知過了多久,和緩的微風浮動了海棠花,天邊泛起魚肚白。
珠簾微動,幽幽的芍藥花香浮現。
輕紗微動,婉羅掀起珠簾進來了。
她奉了盞茶,跪在蒲團上,放在了桌案上。
“陛下,憂思之餘,還望珍重身體。”
婉羅的柳眉微蹙,柔聲對着天帝開口,盈盈秋水般的眼眸似浮現着擔憂。
“無妨...”天帝揉了揉額頭,睜開了滿是倦怠的金眸,“東海那邊...情況如何?”
“西海、北海與南海的龍王在觀望東海的站隊,東海則始終沒有表态...”婉羅躊躇着,将現狀說了出來。
天帝蹙了眉,不自覺地眼中劃過一抹冷意。
這群狡猾的老狐狸,不過是在衡量着闡教與天庭,究竟哪方的勝算大。
可偏偏龍族的勢力自成一派,若是能拉攏,赢面會大上一截。
天帝歎了口氣,神情頗有些自嘲:“若是誰能勸服四海龍王,就算是封金仙之位又如何...可闡教如今,遍布的勢力太多了。”
這樣頭疼的事,讓殿内的氣氛突兀的陷入一片寂靜。
婉羅并沒有開口,這種時候她一向保持沉默。
“阿羅...你說,若是瑤姬還在,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
黑發金眸的帝王放下了支着額角的手,他看向微敞的雕花木窗,突然出聲。
那裡有一枝海棠花,越過了宮殿外的圍欄,就那樣橫了進來。
婉羅靜默着,眸光不易察覺的一頓。
自她在巫山祭台上承襲了神位,成為第二任巫山神女後,就再沒人叫過她這個小名。
她擡眼看向了天帝,卻見那個往常總是帶着威嚴的男子,現下似乎在追憶往事般,透出了一絲迷茫。
他眸中的神色頗為複雜,往常那些被世人看作軟弱的一些情感,例如不忍、例如愧疚、例如猶豫...
就那樣的,突破了堅硬的外殼,露出了一點端倪。
她知道,天帝并不一定真的是在反思。
一個合心意的妹妹,此時應該貼心的、柔順的撫慰這份彷徨,應該輕柔真切的說:這并不是你的過錯...
她往常從來都是這樣做的。
可此時此刻,她卻斂了眉目,唇角不自覺地抿起,沉默着不發一言。
她聽見天帝看着那枝海棠,似歎息般開口:
“當初...不該讓瑤姬親自撫養那兩個孩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