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祝您天天好心情!”
便利店的門被推開,如實播報的機械音,打斷了我的咳嗽和流淌在室内的赫卡忒樂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幾乎是擠進了門,帶着一身室外的燥熱和隐隐的汗味。
他的進入讓整個店裡的溫度仿佛都提升了一點。
是石在溪。他背着一個碩大得離譜的登山包,鼓鼓囊囊,壓得他本就敦實的身形更加前傾,像一頭疲憊的熊。
他是隔壁學校神話社的成員,我們常在一起辦活動。一開始還有些競争的心思,但現在已經和他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墨墨!”
他看到我,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笑容,帶着他特有的憨厚、真誠,混合着幾種方言的口音聽起來有點含混不清。
“等久了哇?這鬼天氣,熱死個人!”
他幾步走到我對面,哐當一聲把那個沉重的背包卸在旁邊的椅子上,椅子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擡手抹了一把額頭和脖頸上的汗,呼哧呼哧喘氣——讓我以為面前坐着一頭人形的大熊。
“還好,我也剛到。”
我的目光掃過他那個大得離譜的背包,随口問,“背的什麼?這麼沉,要把家搬上山?”
石在溪嘿嘿笑了兩聲,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了擋那個有些灰撲撲的包:“就一點吃的喝的,還有手電筒打火機啥的,有備無患嘛!夜爬,安全第一!”
他搓着手,轉移了話題,“那個,沈雀和藍飲冬鬧得…唉。”
我立刻把頭扭開,表示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我已經聽得快應激反應了。單單這兩個名字,讓我痛苦的分量就超過了我那篇難産的論文。
“我聽說你和小金上個星期也吵架了?”
他立刻換了個更有争議性的話題,這次我是主角之一了。
我驟然沉下了臉,“這可不是我的問題。整個布展她都沒參與,最後展出前一天跳出來說我們這裡寫得不對那裡畫得不好,這不是她有病?這麼能耐早幹嘛去了?”
我越說越激動,手機被我啪得拍在桌子上,“她裝什麼判官呢?我們所有人合力做出來的東西,她就知道出一張嘴?還說我挑起争端?她好不好意思?!”
石在溪歎了口氣,笨拙地試圖組織語言:“要我說啊,墨墨,”他看着我,眼神裡帶着一種堅定的誠懇。
“今天大家好不容易聚齊,就先好好玩一玩!爬山嘛,流流汗,看看星星,有啥不開心的,在山頂上,對着老天吼兩嗓子,說不定就……就過去了?”
我看着他,有些匪夷所思。
對着老天吼?吼什麼呢?吼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愛糾葛?吼這即将結束卻一地雞毛的青春?
這樣的吼聲,在永恒不變的、死闆的哀明山聽來,也覺得很可笑吧?
“衛舟說得對啊,我們這群人一直以來玩得這麼開心,幹啥都在一塊兒!就這麼因為吵架散了好可惜,我還想着以後參加你們每個人的婚禮,給我們單開一桌呢!”
他繼續說。
這是他第一次向我吐露這樣關于未來的構想。
說實話,我也想過,無數次想過——參加大家的婚禮,見證人生的新階段——因為我們一起出席過衛舟的婚禮,婚禮當天下午下了大雨,其他賓客們愁眉苦臉,我們卻大笑着沖進雨幕裡往學校跑。
肆意的、年輕的、閃閃發光的。
“墨黛晞我賭你跳不過這個大水坑!”
“哇塞放着我來!!”
“你們是不是有病啊!?”
混亂的笑鬧聲,衛舟在後面準備給我們叫車崩潰的大喊,現在都聽不見了。
我微微動容,僵硬的臉柔和了一點,含糊地應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機邊緣,“也許吧。”
石在溪這才釋然笑笑,“行啦,别太緊繃着,你那個特别煩的論文怎麼樣了?”
話題被岔開,我暫時放下了煩心的問題,大談特談論文細節,就連店員走了出來,靠近我們都沒發現。
“打擾了。”
她手裡拿着一個小托盤,上面放着一杯飲料。
杯子是便利店常見的透明塑料杯,裡面盛着的液體卻是一種異常濃稠、近乎凝固的暗紅色,像沉澱了許久的血,在慘白的燈光下泛着不祥的、油膩的光澤。
她低着頭,帽檐壓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長什麼樣子,隻能從身形判斷是個瘦削的年輕女孩。
她徑直走到我們桌前,将托盤放下,聲音透過口罩傳出,悶悶的,帶着一種刻意放緩的、近乎誘哄的腔調:“這是我們店新到的限量新品,樹莓血橙利口酒特調,口感非常獨特。”
“看兩位在等朋友,天也熱,要不要試試?免費品嘗哦。”
石在溪立刻擺擺手,臉上露出對“洋酒”本能的抗拒:“哎呀,不喝不喝,待會兒還要爬山呢!這紅彤彤的,看着就…呃,我還是算了。”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大概是覺得不禮貌。
我的目光卻黏在那杯液體上。
我是個喜歡嘗試的人。新品、獨特,這些字眼就足夠勾起我的興趣,就算眼前這杯怪怪的飲料長得像一整杯壞掉的果醬,我也并不排斥。
那顔色讓我想到赫卡忒燃燒到極點,被火焰映紅的裙擺,也像我論文資料裡,那些被模糊處理卻依舊刺眼的、關于曾經那個美狄亞王朝血腥統治的插畫。
【美狄亞的王殘暴,喜怒無常,所有向她發起挑戰的人類,皆被她斬斷身軀,血液澆灌她庭園中的花朵。】
喉嚨莫名地發幹,一種混合着疲憊、煩躁和某種病态好奇的情緒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