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極其狹小,僅能勉強容納我們兩人蜷縮着擠在一起。
背後是冰冷堅硬、布滿濕滑苔藓的山岩,頭頂是盤根錯節、滴落冰冷雨水的粗大樹根,前方是幾叢被雨水打得噼啪作響的濃密灌木,勉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搖搖欲墜的屏障。
黑暗和雨水将我們包裹,也暫時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我癱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感覺喉嚨裡的血腥味蔓延上來,像跑了一場和死神搏鬥的八百米。
手臂和膝蓋被磕碰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池澗癱軟在我身側,身體依舊在劇烈地顫抖——我很怕她就這樣在我身邊死掉,凋零在水仙都沉默的夜色裡。
她的頭無力地垂在我的肩膀上,冰冷的雨水順着她的發梢流下,滴在我的脖頸上。
她的手指,冰冷而痙攣地,死死攥着我濕透的衣袖,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支撐點。
黑暗裡,我看不清她的臉,隻能感覺到她呼出的氣息冰冷而急促,噴在我的頸側。
某個瞬間,我福至心靈般記憶閃回到我和她這樣躲在床簾裡,看恐怖電影的日子。手裡的零食,身邊人驚吓的吐息,溫暖的巢穴…但現在隻能聽見我和她身體裡河水奔流的身影,撞得我耳膜轟轟作響。
“藥。”
我顫抖摸索着,再次拿出那顆差點被遺忘在掌心的藥片。
就在這時。
“啪嗒……啪嗒……”
沉重的、濕漉漉的腳步聲,穿透了狂暴的雨聲,清晰地路過我們藏身的灌木屏障之外。
它停住了。
世界仿佛在瞬間凝固。
河水開閘,席卷心緒和不自覺顫抖的吸氣聲,混合着池澗壓抑到極緻的、瀕臨崩潰的細小哭聲,亂七八糟丢到岩壁上,再反彈回我們自己的身體。
冰冷的雨水順着發梢、臉頰、脖頸不斷流下,帶來刺骨的寒意,卻無法冷卻那幾乎要将靈魂焚燒殆盡的恐懼。
屏住呼吸。連心跳都仿佛被凍結。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險。
我近乎崩潰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倒下,重複默念着“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企圖安慰自己。
池澗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僵硬冰冷,我努力把藥片塞進她顫抖的掌心,盡量拉低聲音催促她,“快吃下去…”
她隻無力地倚靠着我,手都擡不起來,我急得快要吐血,幾乎是在低聲呵斥她,“快點吃!你能不能懂點氣氛看點場合,别耍脾氣了!”
那腳步聲停駐了片刻。
然後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貼着屏障響起的吸氣聲,清晰地傳了進來。
它在判斷。在确認。
它在找我們?我在恐懼中分出一點心神來細想,我能感覺到——那東西沒有移動,隻是靜靜地伫立在雨幕中,像一具被吊死的屍體般靜止。
——它在看着我們。隔着濃霧,雨水,和層層疊疊的花木鬼影,看着我們。
一種詭異的熟悉感突然湧上心頭,面前這個詭異的怪物,這個恐怖的殺人魔,竟然讓我感到熟悉。
不是那種他鄉遇故人的欣喜,而是在自己的手臂被砍掉之後,再次看見那個器官的,惡心又親切的熟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池澗的身體,突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她的頭,從我的肩膀上,極其緩慢地擡了起來。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感覺到她呼在我頸側的氣息,變得更加急促、更加冰冷。
她攥着我衣袖的手指,痙攣般地收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收緊,像在糾結,在猶豫,在掙紮。
然後,我聽到了一聲極其細微的、幾乎被雨聲完全淹沒的呓語。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