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肩膀已經撞上了她的胸口,她被我這種接觸燙了一下,眸光閃了一下,張口似乎想向我說些什麼,但我沒有擡頭。
撞擊感出乎意料地堅硬,仿佛撞在了一塊包裹着薄布的冰冷石塊上,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藍飲冬眼眶裡的物質——金錯刀整個人都像是那種物質的人形态,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我肩膀發抖。
她的身體卻很輕,像沒有重量的紙片,被我兇猛的力量和精準的角度推送着,無可避免地踉跄着,被石在溪絆倒,向後墜落下去。
她的臉上沒有驚慌,沒有恐懼。
那雙冰冷的眼睛裡甚至在墜落的瞬間,依舊保持着那份洞悉一切的奇異冷靜,隻是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詢。
然後,她的身體失去了最後的平衡點,如同斷了線的風筝,瞬間消失在翻滾的白色濃霧之中。
沒有慘叫。隻有衣袂被氣流卷起的、細微的摩擦聲。
下墜。
持續。
直到被深不見底的黑暗和白噪音徹底吞噬。
死寂。絕對的死寂。
隻有平台上的血腥味濃郁得如同凝固的油漆。腳下是粘稠的血泊,翻滾的霧氣,林立的死。
我看向從她手中掉落的石頭,氣喘籲籲地撿起來。它掉在石在溪的血肉裡,卻沒有變色。
奇怪?我索性用衣服擦了擦刀身,在自己的手指上輕輕割開了一點,血液湧出,緊接着,那塊石頭升騰起霧氣,在雨水中逐漸變成一塊飽滿的、晶瑩的石榴色寶石。
這是什麼?它給我的感覺非常不妙,像真的握住了血淋淋的眼球。
我把它暫且放進了口袋,蹲下來在石在溪的背包裡翻找。水杯,睡袋,急救包,充電寶,登山杖,墨鏡,雨衣,打火機……巨大的登山包和它的主人一樣,内髒散落一地,擺成淩亂的醜陋姿态。
我套上雨衣,重新拿起刀和手電筒,向慕月和池澗離開的方向走過去。
和我第一次逃跑的方向一樣,在凹陷處,我停了下來,帶着點興奮,靜靜等待着。
果然,慕月被推了出來。她跌撞着倒在我面前,帶着我熟悉的悲傷、憤怒、驚恐。
“小晞……”她喊我的名字,眼神裡有懇切。我蹲下去,輕輕抱住她。
“等會見,慕月。”
刀鋒和雨水一起落進她的脊背。水紅色的,纖細的,刀的歎息聲。我想起上上個星期,我和她坐在文化展的展闆前,她的臉被落進室内的濕紅色夕陽淹沒。那個時候,她好像有話想對我說。
但是沒關系了。我把像睡着了一樣的她放在潮濕的草地上,垂目注視着她。沒關系了。
她的心扉,已經向我敞開了。是溫柔的、溫暖的紅色——像我口袋裡那顆赤紅色寶石一樣的顔色。
然後我隔着冰冷潮濕的花木,像開盲盒一樣,選位置捅進去。我甚至在哼歌,按着節拍,往——裡——捅——。池澗,你害怕嗎?
她的聲帶沒有發出聲音,她的□□卻忠實反應着我的行動。但當我把花木砍開走進去,卻發現她其實早就因為龐大的恐懼,被奪走了呼吸死去了。
我站在那裡沒有動,口袋裡的寶石像灼燒起來似的,隔着衣服發燙。
全世界從上到下靜谧,我一腳踏入死的國度,再無人聲。
宏大的、冰冷的、仿佛源自山體深處的鐘鳴,再次隆隆響起。
沉重的、讓整個身心都顫抖起來的鐘聲。
“铛——”
“铛——”
“铛——”
什麼?為什麼是三聲?什麼意思?
鐘聲的餘韻還在山間回蕩,震蕩着耳膜和那顆已經徹底冰冷的靈魂。
我晃了晃身子,跪坐在草叢中,手掌被荊棘劃破,滲出血來。為什麼是三聲?
世界仿佛為之肅穆了一瞬。仿若天使吹響号角的鐘聲,在我頭頂,血液,骨頭裡持續撞擊,我努力思考着它變成三聲的含義。
但是——
山下的方向,在薄霧漸開的視野裡,再次傳來了聲音。熟悉的腳步聲。帶着我無法企及的輕松感。
“哎呀,今天天氣其實還挺适合夜爬的……”
“沈雀人呢?别又磨蹭!”
一束、兩束……手電光搖曳着,穿透薄霧,如同舞台上重新亮起的聚光燈。
新的人影再次,緩緩走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