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在溪的手機熒幕在我手裡攥着,人造物冰冷醜陋,流淌在這塊石頭上的消息更是讓我作嘔。
面前這具不完整的偶身,慢慢褪去血色,沉澱在一種和他手機殼顔色一樣的,陰冷的憧葛色裡。
一切肉一切骨都塞滿惡意,對她的對他的對我的對你的,太肥太碩,過沉過重,将他從生的影子墜下來,從眼眶滾出來兩顆飽滿的死,被我握在手中。
萬籁俱死。我捏緊了手。
山川都靜,靜得豐腴肥沃,隻有藍飲冬的亡魂伏在天蛾上給我振翅引路。
那些人又陷入四散奔逃的絕境。我向慕月走去,跌跌撞撞,凄軟喊着她的名字。
她停下來,轉過身,眼睛裡漫出的熔金色幻異又不安。小晞。她的嘴唇在抖。小晞。
她耳垂上的蝴蝶和骷髅因我的靠近顫抖着。叮鈴鈴。眉眼生津,她面容上泛起一陣朦胧又炫人的病相。像被什麼魇住——被我魇住。
小晞。她輕輕地念着,以為我害怕,以為我茫然,握緊我的手。我感受到她念我名字時候嘴唇的動态,甜津津的、浩瀚的溫熱顔色,花舞小枝。
然後這顔色下一秒被我割斷。她被迫吞進我舌底的刀片,嗚咽着,細膩的面龐起了痛苦的霧。
我逼她咽下,慕月神情幽微慘淡,唇角溢出灰藍色海棠汁液,如在深洞中往外窺我,蓋上她墳墓最後一鏟。
“蝸熹嬛霓……我……”
她試着吐出字,我聽見她口中像焚燒起來,油脂翻滾,筋肉郁結,火痛的舌舔金紅上颚,她愈發癢,想咳,但我的手像藍飲冬十指扣在我脖子上一樣扣住她的,升起她身體裡的烤架。滋啦滋啦,吸呼吸呼,最終她隻能吐出讓人失去任何食欲的香霧。
展闆前濕漉漉的紅色夕陽,從我們身邊的窗戶跳進來,鬼鬼祟祟站在如今倒下的慕月身邊,發着光,凄凄岑岑,哀唱,高歌。
烤架落下,錦繡人皮肉身從我手指間脫落。唯一的食客倒下去,她在笑。讓人心碎又心動的冶豔。
從此開始,我滿頭大汗,做全席。食材獲取并不太難,她們全然對我沒有警惕之心,任由我親密又饕餮,将每人重心挖去,黑凜凜崩潰。
陳吟摔倒在青苔上。真奇怪,那個時候他教我怎麼翻牆進學校的時候,好像也這樣被釘在圍欄上了。他整個腿和現在一樣,層層疊疊染着想紅色。
那是個雨天,我吓得六神無主,揮淚如雨,攥在手裡的炸雞炸串差點掉下來砸在地上。他被紮穿的時候都沒慌,看到我手軟倒慌了,大喊着墨黛晞你别怕這點小傷對你陳吟大哥來說一點都不啊啊嗷嗷哦哦消防員哥哥輕點求求你了。
我被回憶逗笑了,但地上斷裂的淩厲紅色肢節,連怒意都消失了。它們的原主人,成了另一隻等待被擺上餐盤的新鮮食材。淋漓、滂沱、駭人,在我手中還在輕輕掙紮,小腿那處為炸雞炸串愈合的傷口如戒疤。我撫摸過,從此脫離人身了吧。
“再等一等吧。”
我對每個人這麼說。
齊蔓薰再一次用悲傷的眼神望着我——不,我看錯了,不是悲傷,是滿足——他笑得很開心,乖順伸出腕子,戀待蕾色混着疼痛把他的臉染得很媚。
“我很開心,小晞。我一直想,一直想,我們是不可分離的,對吧?但現在我們要畢業了,要各奔東西,君向潇湘我向秦——我不要。”
“我不喜歡你,對你沒有聲色犬馬肉身之欲,那些都好輕好薄,吹一吹就像睫毛一樣從臉上掉下去了。小晞,你明白吧?對我來說你是高坐鏡台白衣大觀音,我隻愛你。”
他跪在灰暗的草地裡,臉上卻有一種慘白到了盡頭的明媚燦爛,他心甘情願我斬下那雙白蘆筍,豔色的河流垂落,水紅色,在草地上開出大片大片的杜鵑花。
“作為家人,作為朋友,作為永不分離的半身,作為向你供奉我僅有的心的信徒愛你,小晞,你會來找我,對不對?你會帶我去我們的野草莓之地的,對不對?”
他的話把我拉回上一個夏天,我們回到高中,在廢棄的琴房裡唱歌。梅雨季節,潮濕、燥熱難耐,琴房長滿青苔雜草和星星點點的花,我們在裡面行走。鋼琴走了調,全是灰,我們不敢坐快要腐朽幹淨的椅子,站着邊彈邊唱能想起來的,朦胧的赫卡忒的那些歌。
他說,這是我們的野草莓之地。無論如何,總有一個我們在這裡等我們。這裡的時間是停止的,是永遠的,讓人安心的戀待蕾色,在這裡我們永遠有明天。
我看着他濕潤的眼睛,那個時候的,這個時候的,看着他用來演奏鋼琴的器官,準備重油爆炒,九分糖。
好的。我對他說。你等一等。
他的身子像隻不再撲騰的燕,爆咳幾聲,腥甜、陰沉又滿是風情地委頓下去。
路槐的反應則出乎我的意料。他沒有怨怼,沒有怒吼,沒有責怪,沒有任何争執,隻平靜地,直接向我跪下來。
“放過我,墨墨。”他磕頭。額間腫起一塊,破了皮,細碎紅寶石落在唇畔,他看也不看,隻望我,和我手中的刑具。“你會後悔的。”他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