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羅愛曜這麼一形容,施霜景覺得手上并非凡物,不禁有點緊張,白色乳水蕩出圈紋,從顔色和氣味都分不出有什麼差異——普通乳液與非自然乳液的差異,而且這質感……與其說是乳液,更像是米湯。羅愛曜催促,施霜景端着盛有乳液的碗,不知道怎麼扶一個重傷的老人起來,可劉奶奶似乎是聞到了鬼子母神乳液靠近,她奮力睜開眼,唯一沒有折斷的右臂努力地往乳液的方向夠去,狀态隐隐又往癫狂方向發展。施霜景怕手中的乳液被打翻,單手制住劉奶奶的手,這下徹底沒法一個人搞定了,施霜景向羅愛曜求助,“佛子,你能不能來搭把手?”
“你把碗遞給她就行了。”
“真的不用送劉奶奶去醫院嗎?”
“你可以送,也可以喂。我建議你喂鬼子母神乳水,解鈴還須系鈴人。”
施霜景又搏鬥了一會兒,劉奶奶的手臂那麼瘦,皮膚摸上去皴皴的,可力氣那麼大,根本擋不下來。羅愛曜依舊是那副“都讓你聽我的了我看你犟到幾時”的表情,抱着手臂旁觀。不知過了多久,施霜景終于還是把碗遞到了劉奶奶手裡,他的手在兩旁護着,結果老人忽的将碗往自己嘴下一送,速度之快,登時又讓人覺得她不是受了重傷的老人,而是精怪維持不住人身而現出其焦躁的渴望。乳水一半進了老人口,一半灑滿前襟,順着圓圓的衣領往身上流。
“施霜景,你是要留下來照顧二樓的孩子,還是跟我去山洞?”
“我陪這些孩子。”施霜景半點沒有猶豫。他還是應該猶豫半點的,一想到隔壁房間裡關着的東西,施霜景頭大如鬥,佛子這麼問肯定就是要離開的意思了,施霜景追問,“你要去山洞?那些亂爬的東西會不會再來找劉奶奶和孩子們?你今晚還回來嗎?”
重要的問題放在最後問,施霜景臉也不要了,超現實的困難要讓超現實的人來解決,佛子是他的救命稻草——施霜景從來沒覺得羅愛曜這麼可靠過,可靠得都有點不像是佛子了,那個會塞紙條、誘導做春夢、搞出各種陰間花活來吓施霜景的佛子。
“回哪兒?回家?或許吧。”羅愛曜顧左右而言他,“今晚還遠不是高潮,這場戲要一直等到頭七才有意思。”
“我怎麼覺得你有點像是在看戲。”施霜景是實誠人,說實誠話。用“有意思”來形容這許多葬禮,羅愛曜的頑劣本性好像又隐隐透了出來。
“這種種事宜都與我無關,我不看戲的話,難道還應該做什麼嗎?我留在這裡是為了解決你,你是卷入這種種事宜的人,我不能讓任何橫生的意外再把你截胡了。在我搞清楚為什麼你是那個特殊的家夥之前,我隻能特殊對待你。”
似繞非繞,似威脅又不是威脅,似浪漫又不是浪漫。施霜景撓了撓鼻梁側,有些窘迫,佛子把他形容成愛惹事的小孩,施霜景回想一下,好像他的确如此——對佛子的事像個笨蛋,對楊玲玲的事像個莽撞混子,對吉祥話的事像個濫好人。得改了。這腦子再不長就有點不禮貌了。
臨走之前,羅愛曜忽然折返,又問一回:“真的不來?”
難得見到羅愛曜盛情邀請,施霜景心裡犯突突,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真心邀請還是要看笑話?就這麼一愣神的一兩秒,羅愛曜收起興味,翻臉比翻書還快,也沒向施霜景特别交代些什麼,意思是讓他自己看着辦,大概後半夜也不會再出些什麼大事了。
他去二樓照顧福利院裡七個孩子,順便還要看顧劉奶奶。羅愛曜騎上機車離開,一點不留戀。施霜景發現這屋子裡的小孩們都睡得死沉,一晚上連翻身的動靜都沒有。福利院的床尺寸普遍偏大,置辦這些家具講究一步到位,施霜景找到劉奶奶之前睡過的那張床,可看見被褥半掀開,當時劉奶奶就是從這張床下來然後開門見到施霜景和羅愛曜的。施霜景躺上床,恐懼透心涼,總是擔心床下還藏着一隻半隻?型人。這一晚怎麼睡下去的,施霜景全然不知了,噩夢一個接一個的做,可醒來什麼也都不記得。
第二天早晨五點,施霜景迷迷瞪瞪,似乎見到一個人站在床尾。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穿着血衣的劉奶奶,她低身瞧着睡覺的孩子們,一個個看過去,時不時撥拉一下自己因沾了血而結绺的頭發。
發現施霜景醒了,她走過來,施霜景連忙撐起上身往後退,後背“咣”地撞上床頭闆。動靜有些大,劉奶奶朝他比了噓聲的手勢。
她指了指外邊,示意施霜景出來。
施霜景仔仔細細打量劉奶奶,她雖然看起來這般狼狽,可好像今天已完全行動無異了,眼睛很有神采,眼神并不昏沉、執拗。施霜景穿衣服,跟劉奶奶去到室外的走廊。入冬以後天亮得晚,五點正是夜中,此時福利院的聲控走廊燈又好了,随着他們的行動而亮起。
“劉奶奶……我們現在要不要再去一趟醫院?”
劉奶奶搖頭,将手攏進棉服的袖子裡,她呵出一口白氣,“用不着去。昨晚正當該去的,已經過了這點了,我人都好了,還去什麼醫院?”
“……”看來她知道自己摔下去了。施霜景想。
“你這孩子,我讓你别來,你偏要來。你屬驢的嗎,這麼倔?”劉奶奶淺淺埋怨兩句,一轉語氣,“不過幸好你來了……和你一起行動的那個男人是誰?‘遠房表哥’?”
有種亂搞被家長抓到的心虛感,施霜景斟酌半天才說:“就是朋友,城裡來的,我收留他一段時間。昨天我很擔心你的情況,他又騎車,我就讓他送我過來。劉奶奶,你之前就碰到……那些東西嗎?”施霜景大概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在地上、天花闆上爬的那些東西。
劉奶奶雙手搭上欄杆,往外遠眺,以一種講故事的語氣開口:“你還記得我們剛來勵光廠的時候嗎,你剛上四年級,應該是你十二歲那年。我們剛來的時候還有好些孩子,比現在多,但補助不大穩定,我們要用有限的補助來照料你們,就很頭疼。也是剛到的那年冬天,我聽說廠裡有個舊廟對孩子的事很靈,就自掏腰包去拜過幾次。雖然現在我們都說要破除封建迷信,可過了那年的春節之後,補助情況馬上就好起來了。可能也是我貪心吧,每年都去還願,又忍不住要許新的。今年我還沒來得及去,不知道是不是我還願晚了,報應找上門來。”
應該不是這樣。施霜景想起羅愛曜之前喃喃自語的那些内容,很明顯鬼子母神是沖着别的事來,福利院……是因為孩子比較多嗎?受鬼子母神青睐也不奇怪。
劉奶奶轉身看向施霜景,她比施霜景印象裡還要矮上一些,相比于每年都在長高的施霜景,劉奶奶則像是随着年齡的增加而身量縮水。劉奶奶說過,她的名字叫劉茜,她父母最開始起的名字叫“劉淺”,劉奶奶不喜歡,讀大學之後就去改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