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晨間運動搞了一個多鐘頭,施霜景縮進被子裡,玉米在撓門,羅愛曜擺弄手機,沒過兩秒,他竟然開始打電話。
“柳聞斌,你今天來勵光廠的時候順便帶幾盒BY藥來。”
施霜景聽見電話那頭在問羅愛曜,想要長效還是短效的……屈辱,早知道不提了。還不如施霜景自己偷偷買呢。而且施霜景自己也不大記得吃BY藥的副作用了,劉茜提過,可惜施霜景的記憶力就那樣。唉!
挂斷電話,羅愛曜冷不丁問一句:“如果郎放找你,你要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羅愛曜心情好了,繼續擺弄手機。
忽然一個發着光的電子屏被遞進了被窩裡,施霜景虛起眼睛。是銀行轉賬界面。
誰的?佛子的?施霜景先看見餘額,吓了一跳,媽呀,這是活期嗎?也就是說這麼多的錢都是随意取用的?被子外傳來聲音:“你自己輸一個數。”
施霜景下意識撓了撓眉毛,呃……這很難想,他隐隐約約知道這是某種金主行為,但自己給自己定價其實是很困難的事。糾結再三,施霜景輸入了一萬塊,說:“好了……”
羅愛曜看見這數字,隻擡了擡眉毛,多加一個零,付款。多加一個零的感覺就是有點過火但不大過火。就算施霜景輸入十萬、一百萬、一千萬,這種往後補零的行為也夠羅愛曜做很久很久。他有錢。
施霜景在被窩裡不知不覺又睡了一個多鐘頭,醒來時腫着屁股,他去衣櫃裡摸出自己的手機,看見進賬十萬的短信,好像有點感慨,但好像又對錢有點麻木了。都是那串長長的餘額給害的。
施霜景随意套上T恤,清理地闆,洗澡,出來打開冰箱,吃食盒的飯菜。羅愛曜在客廳東瞧瞧、西看看,好像終于找到了什麼,他結手印,念着聽不懂的語言,處理完之後他對施霜景說:“室内有一個‘風洞’,好像是自然存在的,有時你在客廳裡撿到本來不可能吹進來的東西就是因為這個風洞的存在,郎放也是借這個風洞來傳的信。”
原來上次的白色冥錢也是這麼來的。這麼一說,好像家裡時不時會多出些葉子啊,花草啊,其實都不可能從鐵絲網中穿過,施霜景為了保護玉米,用的是很密的鐵絲網。原來它們都是從風洞進來。
柳司機這邊遇到了些麻煩。他正和刑警交談着,接到佛子的電話,讓刑警不小心聽見佛子問BY藥的事。其實柳司機就在勵光廠,才剛來,這BY藥還得回城裡的藥店買呢,佛子要用的東西怎麼也得是進口貨。
“抱歉啊譚警官,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譚鴻信在一行字下劃上一橫,“有好幾位老人的遺體當天就火化了。”
“對,對的。家屬說,老人剛走就給全家人托夢,讓家裡盡快火化身體。如果隻是一兩個家屬這麼夢見也就罷了,有些是一整個家族都做這種夢。哎,是挺吓人的吧,我們也理解,我這兩天光待火葬場了。”
“這些家屬都在做夢?醒來也都還能記住這些夢?”譚鴻信的語氣裡有明顯的不信任,“而且死亡證明這麼快就辦好了?這些老人大多都是在家過世,要先由醫院出具死亡醫學證明,可這是非自然死亡……”
柳司機打斷譚鴻信的話,他說:“這幾位可都是最先過世的幾位,家屬送去醫院的時候都還不知道其他家也發生了類似的事呢,醫生也檢查過了,排除了非自然死亡的原因,大部分都是心髒驟停或是其他的急病發作,一下就走了。”
譚鴻信見多了這種操作不規範的事,現下隻有他一個人來調查,先記錄關鍵信息,能套出信息來才是最重要的。于是譚鴻信話鋒一轉,問道:“D市那麼多家殡葬公司,你是怎樣一口氣攬下好幾單的?忙得過來嗎?”
柳司機手裡的玻璃杯焖着一壺熟普,他剛剛才找店老闆往裡頭續過一道熱水。譚鴻信約柳司機去廠裡一家農家館子談話,沒辦法,像這樣的舊廠居民區沒有什麼方便聊天的公共區域,請柳司機去派出所又太誇張。大下午的,農家菜館的老闆娘撐着腦袋在一旁刷抖音,譚鴻信和柳司機面前擺了幾道吃得差不多的菜,不讓人撤,也沒法再吃了,油脂冷卻之後散逸出令人發膩的腥味,不過譚鴻信和柳司機都不在意。
柳司機老神在在道:“小夥子,這年頭有生意誰不做啊?我之前就來勵光廠服務過。廠裡老人多,我又會适當宣傳宣傳,你以為這些靈棚、花圈、紙錢、活動桌椅不需要找結實的好貨嗎?流水席和親屬葬儀培訓都是我們來準備!這些老頭老太太……要不是現在不興土葬了,做棺材都能排着隊一起下單,老年人真沒你想象中那麼避諱這些事。我家物美價廉,又一直做這項服務,做到我這兒是第三代,家族小企業,兢兢業業不就是多為了納幾個稅。”
這靈車司機嘴巴真是叭叭個沒完,可惜一點關鍵信息都沒有。譚鴻信倒不是将殡葬服務從業者列進嫌疑人的前排名單,按流程走他們不是最先被懷疑的對象。重點是家屬。調查案子往往都是從最反直覺的路徑開始,老婆死了便調查老公,小孩死了就調查父母。
“手續、程序合不合規,之後我們會調查。家屬和你們溝通葬禮的反應如何?”
“想不通的居多吧。有些家屬住得也不算遠,周末都開車帶自己的小孩過來看望老人。老人說走就走了,他們心裡肯定受不了。找我的這幾家都屬于是被夢吓着了,不過反應最大的還是……呃,有一家的家屬還和老人住一塊,姓王的那家,兒子在廠裡當高級钣金工,老婆孩子也都在廠裡。就這種情況,老人還能在家裡離世,他家反應最大。”
譚鴻信腦子裡裝了快四十戶人家,這一下子還真沒法馬上提取出信息,大概有個模糊印象,于是在旁邊用代号王A來作标記。“他家什麼反應?反應有多大?”譚鴻信問。
茶葉在玻璃杯裡焖得差不多了,柳司機旋開蓋子,抿一口熱茶。他受佛子的照顧,不管佛子能不能知道、受用不受用,柳司機還是要做些惡劣行徑,開始拉人下水:“警官,我是做這一行的,對于一些事情,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不信也得信。這客戶一家都說老人走的前一夜裡,全家都看見髒東西,第二天大家上班上學也都在讨論這件事,不止他家看見。老人走了立馬托夢,這家的男主人吓得不輕,給我塞錢讓我把他家老頭的火化位次挪到最前頭。這還沒完,聽說他家請了人過來處理,是個成年男人,帶個小女孩。”柳司機随意比了個手勢,像老港片裡收妖道士的掐的手訣,意思是請了這方面的“專業人士。”
又有新信息出現。髒東西?什麼髒東西?是譚鴻信調查、詢問的廠裡人還不夠多嗎?為什麼沒人提?譚鴻信又追問,柳司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又不住廠裡,隻是隐隐約約知道有這麼号人。末了,柳司機還說:“警察同志,現在還是要講究一下破除封建迷信,如果有人來廠裡騙錢,你要注意一下,保護人民财産安全!”
譚鴻信額頭挂黑線,柳司機翹着二郎腿,和他接施霜景去酒店時的收斂靠譜完全相反。他也是出來賣的,沒兩斤二皮臉就沒法做生意。廠街上蕩着薄霧輕煙,黑色的加長靈車靠路邊停,柳司機還得去買BY藥,開靈車給佛子不知道哪來的未來小孩送葬——這笑話又冷又大不敬,柳司機有練過,面上不動如山。
“來吃飯吧,我給你們打包了炒飯。”
譚鴻信給林鳴打電話,在廠區醫院已經關閉的門診部等他。
他們昨天到達勵光廠,林鳴一來就進了廠區醫院太平間,他沒帶助手,勵光廠派出所借了一位年輕輔警來替解剖過程拍照留證。挑輔警的過程就挺麻煩,因為勵光廠自有它的封閉性,派出所裡的許多編内編外人員都是廠裡子弟,林鳴特意要了一個外地的輔警,以免解剖到熟人會帶來情感上的沖擊。這輔警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場面,硬着頭皮幹完了一個下午,晚上說什麼也不肯再來,林鳴沒辦法,隻能連夜問自己的學生,今早林鳴的大徒弟于星趕來,兩人配合得當,做工做出了心流,下午這個點才吃午飯。
林鳴和于星一前一後從樓梯口出來,于星甩着手臂,她舉了好幾個鐘頭的單反。林鳴把外賣盒揭開,先遞給于星,再給自己開。兩人坐在門診部的連排塑料椅上低頭猛吃,都不說話。門診部空蕩肅殺,說話聲将會被放大,譚鴻信本來想抓緊時間分享信息,但一開口總覺得室内回音的狀态像有東西在隔空學舌,怪怪的,于是譚鴻信隻能默默等他們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