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從沒覺得這條路這麼窄。
面前是三排流水席,把行車道和兩側人行道都占得滿滿當當,他的後背抵着人行道一側的牆面,牆背後是小區。施霜景隻能蟹行,橫着走,可現在不論是人是鬼都盯着他,他身上的佛子誡文還熠熠地浮現着,在昏黑的天色下尤為醒目。
施霜景忽覺自己呼吸都有些不穩了。面前的中年人用盡全身力氣,向施霜景伸出左手,試圖抓住他。桌底的?人蠢蠢欲動,有向外探身之勢。施霜景試探性地往旁邊挪,側身并伸手的人更多了。
容不得施霜景多想,他的求生本能爆發。左右不通,施霜景便立馬轉身,雖然背後牆面的頂部嵌着碎玻璃片,但牆面有镂空窗,給施霜景提供了落腳點,他又恰好靠近牆與牆的連接處,有水泥柱,他奮力往上一跳,手夠上水泥柱頂端。他踩着镂空牆窗的窗框往上爬。身後衆人的手碰到他的書包和屁股,甚至有人亂抓,施霜景顧不得那麼多了,三兩下爬上去,小心翼翼地踩着牆頂沒有碎玻璃的邊緣,翻身,一轉到這側,施霜景立刻跳下地,動作矯健靈敏。他調整呼吸,半蹲下來,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佛子不理他,施霜景不知道為什麼。他身上的這些密密麻麻的咒文,施霜景也不知道有什麼用。他隻知道廠裡的人都被流水席困住,他們應該不是自願的,桌下那些?人一看就來者不善,比上次在福利院碰見時更令人不安——至少那時羅愛曜還在。
小區另一頭是死路,就算從小區出去,不經過主路也不能回家。那他要回學校嗎?
原本隻是窸窣的動靜開始激烈起來,施霜景壓制住本能的恐懼,從镂空窗看主路,人們又開始吃喝起來,可下一秒,施霜景的眼前蓦地探出?人的臉來,隻隔镂空的水泥雕窗,?人的呼吸撲在施霜景面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度酸臭味熏得施霜景立刻倒退。
隻見這些?人學着剛才施霜景的動作,順牆攀爬,動作極快。施霜景拔腿就跑。不止一隻?人這麼做,順着牆一排看過去,至少七八隻?人正在翻牆,有些甚至已經翻過牆頭、跳進小區。現在天色已是夜晚,卻還沒到路燈亮起的時間,施霜景隻能看到輪廓。
吃祭品并不能讓施霜景免除人身安全的威脅。施霜景忽然意識到這點,整顆心都懸空了,很有種上當受騙之感——他以為佛子會罩着他的。佛子這麼厲害,可一到關鍵時刻就不管他死活。施霜景真是和人同居久了就下意識相信對方。蠢得要死。
施霜景原本想跑向小區大門,離開封閉的小區,但?人的動作太快,他們似乎也有一定的智力,有兩三隻?人甚至已經在小區門外等着了,在地上趴行,像碩大的蜘蛛,或者脊背稍稍隆起,像垂着尾巴的狂犬。施霜景的夜視能力還不錯,他在暗夜裡隐約看見?人身上都連着肉管,如臍帶連着嬰孩。于是施霜景調轉腳步,往樓裡跑。他隻能寄希望于這些臍帶的長度有限。
毫無疑問,這些東西是“物理意義”上存在的。他們有實體,有身體構造,有生理機能。施霜景可以觸碰他們,他們也可以觸碰施霜景。
一樓,二樓,施霜景上樓的速度很快,一連上到五樓,這才有功夫回頭确認?人是否跟上來了。沒有。正當他松一口氣時,忽然看見樓梯與樓梯間休息平台的水泥格栅外爬上了熟悉的黑影,與此同時樓下的牆面上也出現了四肢,施霜景咽了咽口水,這棟樓最高也就八層,施霜景開始試探性地去拉左右兩戶的房門,寄希望于有哪家的門沒有鎖好。
五樓沒有。六樓沒有。來到七樓,施霜景氣喘,依舊是拉動左右的門,忽然,右邊那戶的房門被施霜景拉開了。施霜景顧不得别的,心裡直念叨抱歉,闖進别人家。
這一戶進門的地墊旁散亂地擺放着鞋子。施霜景反手鎖門,弓着腰走進去,随時做好道歉的準備,萬一這家還有人呢?室内無光,遮光窗簾緊緊地合着,施霜景也不敢開燈,隻能掏出手機,用手機屏幕光照亮面前的空間,連電筒都不敢開。
笃笃,笃笃。
施霜景聽見身後鐵門傳來這樣的聲音,像是用凸出的骨頭在敲門。施霜景摸索着進到客廳,背靠沙發蹲坐在地。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在施霜景看來,這完完全全是無妄之災——不論是對他還是對廠裡其他居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就是羅愛曜所說的“好戲”嗎?現在想想,羅愛曜提出頭七這一特殊節點時,他的語氣讓人捉摸不透,有點看熱鬧,有點興奮,有點鄙夷,還有點轉移話題,唯獨沒有出乎意料。
一劍霜寒:我被堵了,有點危險
一劍霜寒:你能來幫忙嗎?
一劍霜寒:我在一戶人家裡躲着
羅愛曜:對方正在輸入中……
來了,有回音了。施霜景緊張地雙手捏着手機。
羅愛曜:老實待着,别亂跑。
又等了幾十秒,一分鐘,兩分鐘。羅愛曜的回複到此為止。施霜景着急起來,手指如飛。
一劍霜寒:你能看到消息?你在哪裡?
一劍霜寒:上次我們在福利院見到的家夥又出現了,就藏在流水席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