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大家都很可憐。”
羅愛曜:“佛不救人,佛法隻促進開悟,修行是每個生靈自己的任務。有情萬物在我眼中皆為平等,人道、畜道、餓鬼道,沒有誰比誰更重要或是更優先。誰的錯、誰的對就是加加減減,然後兌現業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時的報帶來一時的顯現,這世為人,下世為豬狗,再下世說不定就為天人。”
施霜景:“你歪理一套一套的。”
羅愛曜:“你腦子一卡一卡的。你真的聽懂了嗎?”
施霜景:“沒有。”
羅愛曜:“笨蛋還想要什麼參與感?”
施霜景:“你這個瘋子,快舉行完儀式拉倒。”
兩人無實物交流了半天,施霜景坐這把黑紫檀禅椅坐得腰酸背疼,微微轉身,想将書包折疊一下當背靠。這一轉身,看見了身後巨大佛影已揭開半面暗紗,天上的囫囵孤月進一步低垂下移。
從前孤月高懸時,由于未知的光影條件,隻能看見浪椅蓮台,現在光源下移,佛身的形象終于有恰當的投光所勾勒,清輝之中,隻見一座斑駁宏麗的半挖空佛型寶石巨窟頂天立地,其間閃爍着缤紛繁雜的光耀。施霜景連水晶洞擺件都沒見過,更别說這樣的天地至寶,以這般的密集恐怖來震撼他。說是佛型,是因為可見出巨大佛像的大緻形狀。頭、身、肩、軀幹,一手結印,一手托缽,可這佛像卻像是被從中半剖開,内裡滿滿鑲嵌奇珍異石……不,并非鑲嵌,而是仿佛就從佛身内部長出一般。彩是歐泊、碧玺、翡翠,白是羊脂白與砗磲,黃是蜜蠟,紅是珊瑚,一整個彩窟敞開,寶石的炫光卻像棱柱般尖銳可刺死人,密集靡麗到一定程度會徒生盛極必衰的恐怖。
這是什麼東西?這比一尊巍峨的黑銅巨佛還令人望而生畏,既有宗教文明的暗示,卻又遠高出人力所能達成的建造工藝,野蠻生長的珍寶原料如同一場明豔的報複,色彩繁雜到喧嚣地步,以整片無雲無星的夜幕做襯底,寶石凹凸嶙峋地折射月光。
人說佛有琉璃身,無色無相,世人便常以為佛是如鏡、如玻璃、如水如冰般透明澄澈。羅愛曜是為佛子,亦是琉璃,卻色雜得以成空,如同白色是複合了如此多彩色而成的突然的空寂之色,羅愛曜的琉璃法身藏于黑銅鎏金的僞裝之下,中為空,内生異色。
他的信徒供奉佛子像,起初都為黑銅鎏金的表象,每日擦拭,若順遂了佛子意,做了有益的事,擦出玉色佛身;佛子大喜,擦出碧玺蓮座;佛子來實現願望,擦出翡翠手指。背叛佛子信仰,說是最糟的情況會見佛眼半睜或全睜,藍瞳怒目,倒映出死相。
施霜景是笨蛋,施霜景沒經曆過這一流程,施霜景走了一條岔路認識了羅愛曜,全然低估他的危險性。在與羅愛曜的相處中,每次他都多長一點記性,可不知道這記性要長到什麼程度才算真正認識羅愛曜。
施霜景隻知道現在他不敢轉身坐回來了。
他身後的這尊空心佛……比怪物更像怪物。整個敞開的寶石芯朝向法會,也朝向施霜景,像敞開懷抱擁着他似的——體積差距巨大,施霜景甚至不及那空心佛内的一簇寶石晶體高,可他就是想到極其危險的擁抱的意象,周身像被針紮。美則美矣,于性命有礙,會污染精神。
施霜景甚至放棄問羅愛曜,這是你嗎?這和你有關嗎?統統是廢話,不用問。廠裡數千居民算什麼,說場面确實這更算場面。
“邪教……邪——!啊——!瘋了,你們都瘋了——”
極為清晰的尖叫聲,出自中年男人之口。他踉跄地在跪墊間穿行,時不時被絆幾下,甚至有摔倒在跪坐的居民身上。居民不喜不悲,沒有反應,中年男人就撐起身繼續跑。中年男人尖叫往施霜景方向跑來,他身後多出幾位跑動的身影。
“施……施什麼……那個高中生!喂!幫幫忙!!把這個人抓住!”
白院長忽的見到一地的?人,叫得更為凄厲,沒法再跑了,就打算往周圍的迷霧間沖去,施霜景想不明白為什麼白院長會出現在這裡,他沒事?為什麼?
施霜景很讨厭白院長。他當年進孤兒院,沒過兩年孤兒院便搬至勵光廠,原先的院長不是他,換址之後原來的院長不願意跟過來,他家還在縣裡,況且他年紀已大了,不願遠行。白院長來到此處,吞了不少補貼,對管理福利院的事一概不上心,其實這樣都還不算最麻煩。白院長會為身體或智力殘疾的孩子做媒,尤其是女孩,原本就是從山裡搬出來,竟然又把女孩送回去。男孩則送進别處的廠子裡打工,能拿到回扣。劉茜和其他還算健全的成年孩子很是憤怒,可這就是社會,他們别無他法,白院長會說,不然你們來照顧他或她?成年了我們福利院就算是仁至義盡了,哪有管人一輩子的道理?
白院長也知道施霜景是雙性人,看過他的檔案,在劉茜不在的時候,他喊施霜景“人妖”,看施霜景的眼神也不對,既厭惡又好奇,後者比前者還讓人作嘔。所以施霜景一到十八歲,就算打工累到要去求邪佛保佑,也不願意待在福利院。說什麼歡迎回來吃飯,其實施霜景騎個自行車回福利院也就十幾分鐘的事,但施霜景不想遇見白院長。
“施霜景,施霜景,幫幫我——”白院長看見施霜景,眼裡像是有了目标,決定向他求助,同時向他跑來。
施霜景好糾結。他定睛一看,背後在追白院長的……怎麼是今天上門的警察?不就是譚鴻信過來傳話說白院長舉報劉奶奶搞邪教嗎?好繞。天哪,他們都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