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哥,我們剛才做的那些有用嗎?”譚鴻信跪地,學着旁邊的人一起磕頭,他稍稍轉過臉去,小心翼翼問郎放。他想和郎放拉近點心理距離,所以才喊他郎哥。
“如果白院長是個不錯的人,那就還有用。”郎放與其說是跪得心無旁骛,不如說是有點心灰意冷,“不論哪個年代,母親見到沒出息的子孫都會生氣。新鬼子母神沒有成神前的心魔弱處,我以前以為她會對自己的死亡耿耿于懷,要麼就是惦念還留在世上的血脈,這是人死後最常留念的兩樣事,可我現在不确定了。”
譚鴻信想了想,如果他自己要變成鬼,估計也是想家人或是想自己為什麼會死。這位鬼子母神兩樣都無所謂了,怪不得人家能成神。
台上的女人忽然倒地,施霜景驚了一跳,等了幾秒,劉奶奶還是不起來,施霜景果斷跑過去扶人。甭管她有沒有被附身,老年人忽然倒地非常危險,最怕急病發作,就算不是急病,這麼一摔也很容易摔出事。
施霜景扶起劉茜,她半昏迷着,好在脖頸還有脈搏。施霜景猜想是不是小诃利帝終于脫身了,果然,他看見一對赤足一步步往外走,白紅色曼妙寶衣,卻由于夜色而仿佛罩上一層黑紗。伫立天地間的巨大黑銅色身佛無動于衷,靜觀一切。女子的虛影走向銅缽,銅缽裡已靜默了,失去雙腳的中年男人由震驚轉為憤怒,疼痛很快主宰傾軋所有感受,于是變成孩哭,哭了一陣,無人理睬他,漸漸就不再出聲。
女子伸手撫摸銅缽,最初兩下還很慈愛的,摸着摸着,觸電般收回手指,輕輕退步。
銅缽微微升起幾十厘米,不高,然後,劇烈震蕩,左右搖晃,隻聽得幾十公斤的重物在缽内左右碰壁,尖叫一聲,這條性命就此消亡了。頸骨折斷,人肉與骨頭在銅缽内不停地碰撞、摩擦,最初血肉模糊的幾十下,然後這顆肉球逐漸成型,在持續的碰壁之下變得圓潤、飽滿、光滑。衣物、皮膚、毛發、血肉、骨骼全糅合在一起,一顆用中年男人制成的的胎丸。銅缽搖晃傾斜的幅度增大,讓人隐約瞥見内裡正在制作的東西。
施霜景離得不算遠,定睛仔細瞧了半天,才發現白院長已經成了一枚肉丸。不行,施霜景還是無法适應羅愛曜和他的護法神的風格。這些死亡的譬喻都取自生活,可手段如天人異夢。
将人送進缽内揉成胎丸,銅缽擺蕩九百九十九下,掀開來,一枚烏紅的圓球立在供燈的平台前。鬼子母神轉身,佛子的焰口法會即将結束,新鬼子母神的受持也即将結束。她也誠心作法會咒語,一同超度餓鬼,而胎丸還需要供上一炷香時間。
跪拜衆人也早已起身,譚鴻信和郎放學着他們,坐直身體,正好看見銅缽搖晃的最後十幾下,也見到銅缽掀開。
“剛才在搖缽……缽裡不是有人嗎?”譚鴻信驚詫道。
郎放:“人就在那裡了。”
譚鴻信:“……”
譚鴻信:“我靠……這,這真是邪教吧……我還記得白院長去警察局投訴邪教,這是對他的報複嗎?他不是和鬼子母神有血緣關系嗎?虎毒還不食子呢。”
郎放搖搖頭,手指了指太陽穴,“封建迷信不可怕,可怕的是琢磨不透行為模式的存在。”
譚鴻信想起自己看過的那些恐怖片。好像的确如此。如果知道惡鬼的夙願就能讓惡鬼消氣,這是劣質鬼片。最恐怖的鬼是藉由極緻的怨氣轉化成另外一維度的存在留在世上,從此随心所欲,占領一棟舊屋或是在特定時間出場,說害人就害人,毫不留情,也無邏輯,想殺就殺了。
一炷香時間到,鬼子母神回到胎丸前,微微前傾身體,做出親吻姿态。出自我身的血脈,也由我收回,這才是清淨。實體的胎丸仿佛瞬間化水,親吻像是嘬吸,很快這丸衣就癟縮下來,内容物全進了鬼子母神的肚皮。
咒聲霎時停止,天地寂靜。
忽然一陣強烈的眩暈,施霜景穩住身體沒有壓在劉茜身上。天旋地轉間,他好像坐回了椅子上,面前長桌連着長桌,滿漢全席,觥籌交錯。
施霜景定神。他真的坐在流水席裡,最靠外側的第一桌。吃喝的動靜很熱鬧,人們搛菜,飲料滿上,涼菜熱菜,甚至聽見了大鍋快炒的聲音,好像還有流水席的大廚似的。肩膀忽然搭上一隻手,施霜景吓一跳,差點掀翻面前的桌子。
“吃吧,儀式結束了。”羅愛曜說。
施霜景舉目四望,大家真的在吃吃喝喝,好像剛才的大場面是假的一般,什麼虔誠,什麼人不人鬼不鬼。斜對角坐着的是施霜景前排的男同學,再往長桌延伸的方向看過去,這流水席簡直是熱火朝天,服務員艱難地穿行在塑料椅與塑料椅間的狹窄縫隙,旁邊的大嬸朝服務員說下次不許擺這樣密集的流水席了,都沒法好好上菜,服務員無奈地笑答,說都是他們老闆安排的呀,老闆也是聽客戶的要求,這份梅菜扣肉不然就留在您桌上?大嬸雙手接下了服務員手上的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