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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山魯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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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愛曜說:“不許喝。”

施霜景說:“為什麼?我沒有那麼容易醉吧?你剛來我家那次喝醉肯定是酒的問題。”

施霜景這人身上有許多矛盾成分,成熟和天真,這兩股力量在他身上撕扯,留下了許多形狀不明的傷疤,也可以說是成長痕迹。他很習慣勞作、自給,也期盼回歸書本與知識。他曾打架鬥毆,但更渴望平靜。喝酒也是一樣。其實施霜景的喝酒史很早,早在他初中的時候就和福利院的不安分孩子一起喝過了,那時候不懂事,白的啤的混着喝,喝不死施霜景,施霜景就認為自己很會喝酒。很便宜的啤酒兌很便宜的二鍋頭,醉效快,那些孩子是想用酒迅速打暈自己,隻有施霜景把喝酒當成長的證明。之前與K歌房網友聚會,他們也喝,施霜景知道,在一些場合他就是要喝酒,或是陪喝。施霜景不讨厭小麥發酵的味道。

羅愛曜說:“我不想你喝。”

施霜景說:“我前幾天喝香槟也沒有醉啊。我不會醉的。”

喝酒這件事,羅愛曜同施霜景說不明白。歸根到底,還是羅愛曜得意忘形了。歸根到底,喝酒不喝酒的,難道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嗎?可羅愛曜好像并不喜歡施霜景喝酒。香槟那次是羅愛曜得意忘形,忘了勸,也不想煞風景。現在想來,還是不喜歡施霜景念着酒水。說不出理由。正是這“說不出理由”讓羅愛曜微微一驚,分不清這是好惡問題,還是别的更隐蔽的問題。明明羅愛曜自己喝酒毫無顧忌。羅愛曜知道自己這行為叫做雙标。

郎放聽見施霜景低聲去求羅愛曜,郎放不吭聲,在平闆上點了幾瓶啤酒來,等服務員送到的時候,施霜景在唱歌。

蔣良霖接過郎放打開的啤酒瓶,以為是給自己,郎放伏在蔣良霖耳邊說了幾句,蔣良霖就放下酒瓶,自己給自己找補,說要開車,差點忘了這回事。郎放将酒遞給施霜景。

羅愛曜微眯眼睛,看他們的互動,施霜景開心地接過酒,繼續唱那些品味低下的歌曲。

說過“喜歡”,所以就要久久地經受這些嗎?羅愛曜心中微妙地閃過一絲蔑視。蔑視誰?“這些”是什麼?這些質疑更是毫無來由、毫無章法的。羅愛曜看蔣良霖和郎放,三生三世之情,燭陰與天地之靈,相配,不會有身份的糾葛。施霜景唱仿古的歌詞,不倫不類,唱到動情的時候他忍不住彎腰,高音低音都能唱,唱得十分痛快。這和羅愛曜在家聽施霜景唱歌感覺不同,也與羅愛曜聽施霜景在元旦聯歡會唱歌不同。有某種很焦躁的感覺在胸中燒,好像是埋怨自己,又好像是向外埋怨。難道以後都聽不到了嗎?難道要為了以後都聽到,而放棄什麼嗎?

這個夜晚并不無聊。羅愛曜在霓虹炫光、嘈雜歌聲中想了很多很多。他鮮少有這樣喪失頭緒的漫想,到頭來一點結果都沒有。他甚至面上很快就調整好了。既然說過“喜歡”,那就要好好聽。施霜景唱情歌的時候看着他,他當然動容。郎放和蔣良霖也能感覺到這二人之間氣氛變了,似乎變得很濃稠,又似乎仍然危險。這危險絕對是因為羅愛曜,羅愛曜依舊是危險的存在。

唱告白,唱失戀,唱後悔,唱勇敢,唱壯志淩雲,唱壯志未酬。就連蔣良霖也秀了他的英文歌水平。羅愛曜不唱歌,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唱過,施霜景把話筒強抵到羅愛曜嘴旁,羅愛曜就發出混響聲音:“不會唱。”仿佛在犯犟。當然,施霜景之後沒有再試,羅愛曜拒絕過一次、兩次,第三次肯定就不要送上去觸黴頭了。

施霜景喝了兩瓶啤酒,确實沒醉,隻是多上了兩回廁所。一行人唱盡興了,有小孩在,肯定不會玩酒桌遊戲,在包廂時間未到之時,沒有更多歌曲,場子便冷寂下來,紫光藍光綠光輪閃,施霜景理了理衣服,看向一家三口,蔣念琅又過來抱抱施霜景,這回施霜景久久地擁着她,就好像她是施霜景的妹妹一樣。蔣良霖說,不要那麼傷感啦,我家地址又不會改,佛子涅槃的時候他們一家人肯定還要回來的,蔣念琅現在可是護法小龍女,小景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實現自己的願望——可千萬别把佛子砸手裡了!

他們一行人出包廂門,一家三口走在前,施霜景和羅愛曜走在後。兩人的手碰在一起,自然地相牽。開車回家的路上,施霜景沒有睡覺,他前幾天刷短視頻看到,坐副駕駛的人睡覺其實是很沒禮貌的,開車的人很辛苦,陪對方說說話都好。

施霜景的所有心思在羅愛曜看來,都像是一枚晶瑩剔透的冰球,用一根紅線懸着,來回擺蕩,一次落下就是一種澄明的心思,羅愛曜樣樣都看得清楚、明白,可摸起來是冷的,紅線如血線。難道這感情對羅愛曜來說……也是危險?

淩晨回家,施霜景先打開了三樓的門,也就是莊曉父子借住的那間房。果然,屋内一陣涼氣,人早已走了,空留下甜香餘味。

他們回四樓,一進家,施霜景就去燒開水,嗓子唱得有些啞了,他順便問羅愛曜要不要喝茶,忽然施霜景腰上一緊,緊接着下巴被側轉過來,羅愛曜從身後側吻住他,施霜景被吻得一怔,剛欲沉溺進去,羅愛曜就松開嘴,幾乎是嘴唇貼嘴唇地問施霜景:“你要我涅槃嗎?”

“你肯定要涅槃。”施霜景從來不懷疑這個問題。

“我問的是,你要不要我涅槃?”羅愛曜咬重了“要不要”這三個字,就好像施霜景有的選一樣。

“為什麼……”

又被親吻住,話都吞進肚子裡。施霜景轉過身來,後腰抵靠着廚房桌台。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你以為涅槃是什麼?是我以後還像你的神一樣,你許願,我就現身,你還能摸到我、碰到我,像現在這樣?”羅愛曜竟然從沒有向施霜景講過到底什麼是涅槃,潛意識逃避這回事,今天是告别的日子,羅愛曜不是要教施霜景适應告别,但難道——施霜景不想問嗎?

羅愛曜說“摸到我、碰到我”,施霜景就伸手撫摸羅愛曜,從手臂到肩膀,從脖子到臉頰,像盲人摸愛人繼而記住觸感那樣,施霜景說:“我搜過,我知道什麼是涅槃。你是佛子,你要涅槃。如果不涅槃,你要去哪兒?難道你要陪我?”

不要羅愛曜回答,施霜景兀自接下去:“我是人類,隻活幾十年,你願意陪我進墳墓再去涅槃,聽起來你不虧,我倒賺。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羅愛曜的藍目輕微顫動,“我也陪不了你幾十年。我不知道我能否忍受這樣的生活。”

有那麼一瞬,施霜景聽不懂羅愛曜說的“這樣的生活”究竟是指什麼樣的生活?施霜景好迷茫。羅愛曜迷茫了,施霜景隻會比他更迷茫。

“你為什麼不留我呢?”羅愛曜陷進去了。

“我在留啊!我沒有留嗎?”施霜景壓低聲音,他被問得好無辜,“我難道可以求你不要涅槃,想想辦法,讓我和你一樣長生不老,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是這個意思嗎?這可能嗎?我活成這個樣子,你問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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