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晏之打了個響指,施霜景又走神了。施霜景面無表情地說抱歉。許晏之摸摸下巴:“你下午還要回學校麼?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們要不找地方吃個午飯?你是本地人,你帶路?”
施霜景接下這任務,他知道廠裡有家炒菜館子不錯,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中午可以去吃那家。公益機構工作人員中,除了司機,其餘人都是女性,她們很容易就能和劉茜混熟,畢竟都是做社會工作的,出差在所難免,對吃喝不是很在意。
衆人在炒菜館落座,施霜景剛點好菜,劉茜就接到高大爺電話,聽完高大爺的信息後,劉茜的臉色登時就變了。羅愛曜敏銳地看見劉茜正在發抖,正巧施霜景被許晏之纏住,羅愛曜便起身,說他要和劉老師一起回福利院,大家先吃。
羅愛曜:你留在這裡,不要跟上來。我就在廠裡,不會走遠。
施霜景雖有不安,但還是克制自己。他聽說這回公益機構帶了幾百萬過來,作為第一階段的補助。桌上不能沒有福利院的人。
劉茜遠遠就望見了那個男人。她心情複雜,可既然被找上門了,劉茜還能去哪兒?
男人正值中年,穿一身休閑衣服,看起來經濟情況良好。高大爺不讓他進福利院,因為現在福利院的孩子們正在午休,放陌生男子進去會很危險,于是男人就坐在門口的花園墩子等人。他也看見了劉茜,立馬站起身來:“媽!”
羅愛曜不動聲色地跟着,在這春日裡竟然顯得有些嚴肅、陰郁。
“你怎麼找到這裡了?我們換個地方說,不要在我工作的地方……”
“媽,曉莉和牛牛都來了,我帶他們來D市玩一玩,也來看看你。”
“羅……卓老師,你先回去陪小景和其他老師,他是我兒子,不是什麼大事。我前夫沒跟過來就好。”
羅愛曜已經悄悄将施霜景常用的那把金剛杵調進自己的大衣内兜中。羅愛曜忽然很想要驗證一回事,于是他說:“不要緊,我來都來了,如果是小景陪你,他一定會陪到底。我就是過來替他的。”
中年男人睨向羅愛曜,這眼神令人很不舒服,可男人旋即壓了下去,裝作什麼想法都沒有。劉茜為羅愛曜介紹,她兒子叫高峰,然後劉茜又為高峰介紹羅愛曜,這位是卓老師,我們福利院的志願者。
高峰說他老婆和兒子都在車裡,想請媽過去見見,但對于過年期間的事,高峰一句不提。劉茜擦擦額頭的汗,勉為其難去見了兒媳和孫子。羅愛曜守在院門前,距離這一家人大概三百米距離,高峰以為羅愛曜聽不見、看不見,很快就切入正題。
“媽,我最近手上不寬裕,我那兩家店都虧本虧得惱火……你看牛牛還小,也是要用錢的時候。我能不能先找你借點,就當過渡,半年内我一定還你錢。”
“你要借多少?”
“媽,那個……二十萬可以不?”
“你要把我的棺材本都借走是不是?”
“我會還的嘛!媽,你是我親媽,你不能眼睜睜看我變成失信被執行人吧……我們家牛牛還很小……”
羅愛曜聽了滿耳朵的八卦。劉茜二十二歲就結婚生子,二十三歲在哺乳期内就參加高考,做了媽媽大學生,到今年她兒子高峰已年滿四十六歲,怎麼看都不是小孩子了。今年的大年三十夜,劉茜前夫家暴劉茜,打得她颌骨骨折,躲回勵光廠。這骨折固定帶剛摘下沒多久,欠了錢的兒子上門來讨債,劉茜哀莫大于心死,卻又不能置身事外。這家庭八卦故事越聽越複雜,原來高峰帶來的老婆兒子都是第二任,劉茜對高峰說,她和牛牛互相都不怎麼認識,因為劉茜曾經帶的大孫子如今都已經上高中了,她連高峰的第二任太太的全名都背不齊全。
若不是剛才羅愛曜按住施霜景,施霜景一定會覺得,他必須當劉奶奶的守衛。施霜景說不定還要找高峰讨個說法。
不過,現階段看不出什麼激烈沖突的可能性,大衣裡的金剛杵也圓圓胖胖地硌着羅愛曜的肋骨。
劉茜根本就沒有那麼多錢可以借給高峰,就算有,她也不想借。可劉茜很擔心高峰下午接着來找她,天知道高峰是不是在這周圍蹲守着。萬一讓高峰看出來這公益組織帶了錢來福利院,那劉茜不借錢就會變成劉茜的“過錯”,沒有母德,見死不救,罔顧人倫。
羅愛曜代替施霜景的位置,可他隻會遠遠地守着。他隻要保證高峰不會突然把劉茜拽進車裡綁走就好。
話又說回來,羅愛曜最早抵達勵光廠時,就覺得勵光廠的人情之運勢實在不怎麼樣,廠子事業有多發達,人與人之間就有多複雜,且從已經發生的事來看,流血或混亂事件竟然一點也不少,本地的、外來的似乎都帶刀、嗜血。還是說,其實這些混亂的事件從來都不少,隻是人們壓根不知道而已。這些混亂事件裡,有多少跟羅愛曜的到來有關,羅愛曜自己也難以得知,除非去借功德簿或是生死簿來翻一翻。這些統計的活從來都落不到羅愛曜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