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施霜景忽的睜開眼睛,火叢噗地炸開,漫天星火如蚊蛾。左手、右手都是冰涼的觸感,施霜景的雙手被另外兩隻涼寒的手握住,施霜景向上擡手,一前,一後,腳步搖晃,好像要摔倒一般,但步子漸漸踩穩了,蕩向前,再蕩向後。這是舞蹈嗎?動作不穩是因為施霜景的體型很小,夢裡的他完全被中間巨大的篝火吸引住了目光,無暇也無法看向周遭。長大了,變高了,鈴聲響起,動作幅度變小,直至完全靜默。念咒,手臂與肩膀時不時相擦,黑布帛做的一身衣,還有黑包頭、黑法帽。火光深處,施霜景望到火叢的對側,人頭攢動。
這是施霜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
很熱,越來越熱,篝火熱燙,燒空了又重新燃起更粗的一叢。火即将燒到施霜景眼前,身後有推擠施霜景的力,仿佛要将施霜景推進火裡。可左手與右手牽住他的力是這般的堅定,使施霜景不會被鬼魂推進火中。
腳下忽然一絆,施霜景沒站穩,摔進火中。施霜景吓壞了,以為自己要灰飛煙滅,可周圍的火忽然便停了,濃重的黑暗澆滅了火。一陣推擠的力,有如經過漫長的産道,念咒的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迷幻。
光明乍現,施霜景站在落雪的山原空地中央,地上躺着一把破爛了的黃傘,山鷹從蒼白天際展翅滑過,施霜景回頭,看見身披白色披氈的一行黑衣少數民族踩着山沿走過。跟在最末尾的男人深深地望了施霜景一眼。那是施樓庭。
施霜景半夜發夢,羅愛曜潛入他的夢,并不打擾施霜景,隻是觀摩這一切。
鬧鐘響起,施霜景腦子裡隆隆的,一夜沒睡好,夢的記憶非常清晰。施霜景關了鬧鐘,仰躺看天花闆,逐漸回神。被窩裡突然探過來一隻手,握住施霜景的手腕。羅愛曜也醒了。
“佛子,我爸爸好像也是做封建迷信的。”
“他們隻是有信仰而已。”
“我是不是從爸爸那裡繼承了什麼東西?”
“也許是的。”
“我繼承了什麼?”
“不知道。你這是第一世,一切都是未知數。”
施霜景又想了一會,問出一個他在夢裡就一直一直思索的問題:“夢裡有好多人……他們會不會都是有天賦的人……你說我是第一世,那會不會細數上去,很多人類的前世、前前世、第一世都是什麼了不起的存在……”
“是的。如果隻是說‘這類’的天賦,那很多人都有。”
“‘這類’是指哪一類?”
“與神、鬼、巫、占、靈相關的天賦,或是由轉世帶來的天賦。”
“那他們還是人類嗎?”
“當然是。”
“我也是人類?”
“是的。”
施霜景坐起身來,昨晚睡着睡着,睡衣不知道被誰脫掉了,春日清晨還有些冷呢。施霜景說:“我們很多人都有天賦,那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全都可以使用這樣的天賦?”
“那應該還要等很久很久。”
“你怎麼知道?”
“俗世有生住異滅,以我的時空尺度來看,現在可能仍在‘生’的階段。俗世輪替,而佛是常在的。我一直守着。至少在我誕生的這一計算法裡,人類現在還是最初的‘生’階段。”
施霜景複又躺下來,貪戀溫熱被窩:“我還以為我也像放哥那樣,可以幹玄學呢。”
“你慢慢挑,慢慢選,日子很長,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羅愛曜的這句話完全發自誠心。人類很難挖掘出自己的轉世或靈能天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壽命限制。如果人類亦得長生,那可選可挑的路途可太多了。羅愛曜的一部分本誓綁在施霜景身上,兩人至此同生同死。施霜景要是覺得無聊怎麼辦?幸好他們結成一對還可以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