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風隻吐出兩個字:“拿來。”
見他還是不動,便冷冷說道:“你若不交,本王自有别的法子讓人開口,不過是濺一身血罷了。”
小舅舅放下藥,轉身出去,關上門時說道:“你已這般冷情冷性,那勞什子護國神功早該大成才是!”
靳家名門,怎生的小舅舅這般短視。他不禁想到母後當年要殺她時,說的那句:“儲君不可動心不可有情。”若是當時自己沒有忤逆母後,那後面這些慘事是否就都不會發生?他猛的攥住心口,劇痛緩緩劃開,内力肆虐,這是心口的第九十七道血痕。
第十二章砸栖霞洞
明悟終是找到了他們的落腳點,一個不大的院子,養着一隻普通的花貓,甯芊芊整日關在密室裡,很少出來。
記得當年自己不過說了句:“血統尊貴。”
她便将懷中奶貓扒拉到地上,說道:“原是這般尊貴,奴婢卑賤,隻識得山野老虎。”
那奶貓通體素白唯有耳尖染金,自己特意命人尋得的,是京中那陣子風靡的"金簪掃雪"品相,一萬兩一隻,隻為哄她消遣。
如今想來,她本愛極了那貓,隻為自己說了尊貴二字,便厭惡至深,如今想來,好一個“讓尊貴者低頭”,這蠢東西,竟真是想馴養他!
許是見他半晌不說話,明悟終是急了:“主子,這房子外的機關不簡單,屬下雖能闖進去,但不驚動那丫頭就難了。”
蕭南風望着地上的貓爪印答道:“你守在這兒。”
他順着貓腳印用輕功輕踏磚石,第七塊磚被幼貓踩得略松,他踮腳點過時,翻闆機關果然沒動靜。東牆木柱留着三道抓痕,香爐歪斜的角度和貓爪方向一緻——這處響鈴機關便廢了。
廊下桌椅旁挂着幾條銀魚,他輕輕踏上去,然後一躍從西窗翻了進去。房中的甯葉繁還未察覺,他已擡手點住了她的昏睡穴。
突然密室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他忙起身過去。
一腳踹開密室的門,高熱混着炭氣撲面而來,甯芊芊倒在地上,手中還攥着一本書冊,他忙将人抱了出去,她全身是汗,整個人卻毫無知覺。伸手一探竟沒了鼻息,他顫抖着将内力打入她體内,直到她嗆咳了一聲,他這才放下心來,皺眉斥道:“什麼藥這麼要緊,簡直瘋魔!”
替她擦去她臉上的汗,蓋好了被子,他獨自進了那間密室,六個炭盆中金銀鐵等物燒的滾燙,這密室通風極差,這麼多炭盆,甯芊芊怕是不要命了!
他想了想,還是将人從床上抱了下來,輕輕放在密室門口,僞造成拼死推開密室門逃生的模樣,如此,待她醒來總能長些記性!想着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他便用内力将六個炭盆的火勢控小了些。
做好這些就準備離開,卻看見桌上放着上次那個瓶子,還有一個材質怪異的令牌,他拿起一旁的冊子,上面寫着第一千七百八十一次試藥:草藥乃故布疑雲……翻看另一個冊子,竟是那日他走火入魔時的脈息,下面寫着十幾本醫書,後面都打着叉。
蕭南風望着地上人,喃喃道:“你要我把你如何是好?”
他起身來到書房,将吐真丸彈入甯葉繁口中,待她脈息微動,便解開她的穴位問道:“ 繡針七百綴寒星,錦帳春深鎖鏽青。甯芊芊是如何得知這個?”
甯葉繁答道:“主子從千機堂的消息裡猜出來的。”
“她查這些是想做什麼!”
“阻止雍王發動兵變,保住京城,讓爹娘能安心來尋她。”
蕭南風一愣,又說道:“雍王的事,她還查到些什麼?”
“不知道,主子不告訴我們。”
蕭南風目光銳利的望向甯葉繁,伸手搭住她的脈搏,确定藥效還未散去,便又問道“為何不告訴你?”
甯葉繁答道:“不知道。”
蕭南風的呼吸驟亂,又加重了手上力度,指尖切到的脈息的确無誤,他強壓下狂跳的心,繼續問道:“她在制什麼藥?為何要制?”
甯葉繁答道:“在制碎心引的解藥,她要逃出京城,免得氣死了雍王。”
蕭南風皺起眉,那罪人還是這般狂妄!隻是逃什麼,爹娘不尋了?
他又問道:“岑參……”怎奈正要問,甯葉繁突然神色大變,以為是藥效已過,他忙飛身離開。
蕭南風出了院子,靜靜的守在門外的竹林裡,直到聽見甯葉繁的一聲驚呼:“姐!”他這才擡腳離開。
明悟卻忙來攥住他的脈搏,他詫異的望過去,明悟結結巴巴道:“主子,你把甯芊芊怎麼了?殺……殺了嗎?”
蕭南風不悅的抽回手,繼續往前走,明悟追上去道:“主子,去栖霞洞找舅老爺看看吧……”
他頭也不回的說道:“去查千機堂,眼皮子底下賣消息的,你們竟無一人知曉!你還打算讓本王做聾子瞎子到何時!把甯花瑾給本王盯死,千機堂定是他負責聯絡的。你親自去查,三日查不到,本王就攆了紅玉去陪侍棋。”
明悟頓時止了聒噪。
千機堂的事很快有了眉目,竟是個超過千人的隐秘組織,這組織跟黑市的關系千絲萬縷,明悟越查越是心驚,蕭南風卻總有些神思不屬。
這日蕭南風正在房中發呆,舅父推門進來,臉色極為難看:“風兒,你肅清科舉舞弊,招攬天下士子之心,寫出的《濟世十策》,今春殿試的寒門舉子們争相傳抄,實在讓舅父深感欣慰;”
舅父此來定有深意,他笑道:“舅父教誨南風不敢不聽,還請舅父直言。”
舅父歎氣道:“你這陣子對張丞相的門生故吏籠絡的太過激進,好端端的為何跟張清弦又離了心;前陣子砍了文府的錢袋子,早已露了行迹;後又結交六部人才,更是容易落人話柄;上次追捕叛逆,先皇舊臣又跟你糾纏不清!你羽翼未豐卻已危機重重,這豈是長久之法。今日殿上你提出的鹽政整頓,此事牽連甚廣,時機未到,今後還是不要再提了。”
他接過明悟端來的茶,恭敬奉與舅父,待他飲下後才淡淡說道:“若無政績,招攬再多的人心又有何用,不過是一紙空話,全無半點可靠。風兒入京已有半年,可以說是毫無建樹,若繼續這般畏首畏尾,這出卧薪嘗膽的戲碼到底要演到何年何月?那賊人因循守舊,我必要破舊立新,方可與他分庭抗禮。”
舅父搖了搖頭:“你還是太過年輕,我已命人替你告假七日,你好生在家休息,等過了風頭再上朝。”
他皺眉道:“舅父此舉不妥,恕南風不能同意。”
舅父歎氣道:“風兒,聽舅父勸吧。告假三日如何?”
他擡眸,看向舅父,還是将話咽了回去。
怎料舅父前腳離府,他便下令,要将舅老爺安插在雍王府的二十多個眼線,盡數帶了出去。蕭南風說:“小舅舅那兒簡直毫無建樹,你将這二十人帶去,把本王留給他的暗影衛換回來,本王有大用!”
明悟笑道:“主子裝了這麼久的孝順,今日終是憋不住了。”
蕭南風隻淡淡的說道:“事關大業,你務必小心,這府中不可留半個異心人!”
許是被他的忤逆氣着了,舅父稱病閉門謝客了多日,他便日日派人去請安,以表孝心。
今日明悟進來又送進一封書信,他看了眼說道:“還是那些話?”
明悟笑道:“可不是,說鎮青日日帶着他活動筋骨,主子您再不過去,他就要碎骨聽風了。”
蕭南風不悅道:“早該如此,舅父不好生管教小舅舅,日日綁着本王手腳作甚。”
明悟又說道:“隻是近日,朝中對你風評可有些不好,街頭巷尾罵你的百姓也不少。”
蕭南風挑眉道:“這些蠢物就知道聒噪,不以雷霆手段,如何治那沉珂重症。走吧,最近疲累的緊,去找小舅舅松快松快。”
明悟樂呵呵的伺候他出了門,卻不想剛到栖霞洞,就遇見了她。明悟罵道:“晦氣!主子趕緊回。”他卻已經停住了腳步,明悟罵道:“所以說禍水便該殺了幹淨,隻怪自古昏君身旁無忠仆,明悟今日便要……”
“安靜些!”他斥道。半晌又說道:“她怎的憔悴了這麼多,眼神有些混沌不清。”
明悟不答,隻一味歎息。紅玉的聲音突然響起:“這陣子日日關在房中制藥,每日隻睡兩個時辰,别說眼神混沌,再過幾日怕是整個人都得道成仙了。”
明悟忙說道:“你哪兒這麼多話,不就少睡幾個時辰,誰又比她多睡一刻鐘了!”
不理會身後的紅玉虐打明悟,他遠遠跟了上去。
城東的栖霞洞,石階盡頭的洞府前懸着七盞青銅鈴,她剛邁過最後一級台階,鈴聲突然齊齊震顫。
蕭南風暗想:小舅舅這般裝神弄鬼,簡直有辱斯文。他繞到側面從角門偷偷溜了進去,便聽見小舅舅故作蒼老的聲音:"姑娘所求何事?"
探頭一看,哪裡有那個眉眼彎彎的少年,洞中隻一個白須老者盤坐在蓮花座上,身前紫檀案幾擺着青銅卦盤,案角香爐青煙筆直。
"測它。"甯芊芊将手中畫冊輕輕放在卦盤旁。蕭南風定睛一看,竟是上次岑參給她的畫冊,她今日來此,竟是想問卦尋她爹爹麼。
小舅舅扮成的老者閉目掐訣,洞頂忽然傳來隆隆雷聲。
“是求姻緣吧?”老者眼中透出一絲銳利的光。蕭南風暗罵:“蠢材。”
“繼續。”她淡淡說道。
“此人為姑娘正緣,日落之前,往南尋,速速去吧,莫要錯過好好姻緣。”他右手摸着下巴上的雪白胡須。
探花郎當街求見茶樓女掌櫃的故事,在京城流傳甚廣,連這仙人洞都已知曉。隻可惜,小舅舅卻不知這其中别有内情,甯芊芊今日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卻不想,她竟一腳踩住煉化座的暗格,在機關造出的隆隆雷聲中揪住“老神仙”的領口:"用雞血藤汁染紅的銅盤,不覺得拙劣麼?"
“放……放肆!”小舅舅一驚,怒道。
"這龜甲裂紋是用魚膠黏的。"她捏住龜殼,一片龜甲應聲而落,"真正的灼甲問卦,裂紋該是自内而外炸開。”
蔥白的手指紮進香爐裡的灰燼,"摻了朱砂顯色?你可知真正的占蔔要拿命來換!"
"騙子!"小舅舅的胡須被揪掉,頭套也被她扯掉了一半兒,而後整個人重重摔到青石地闆上。身後的護衛忙要出去,卻被蕭南風擡手制止。
小舅舅早已揭了人皮面具,露出姣好的玉面,着急的呼喊道:“來人!童兒!”
聲音回響在洞穴,卻無人現身,甯芊芊捧着畫像,将香案上的赝品盡數掃落,清理淨香案後,将那畫像放在香案上,扭着他在香案前跪下,說道:“給我的畫像磕頭賠罪!”
小舅舅怒道:“你怎的如此霸道,我明明分文未取!”
甯芊芊用力一扭:“跪下!”
小舅舅吃痛,聲音更急了:“哎呀,還不救我!”
蕭南風不下令,便依舊沒人現身,甯芊芊用力一按将他連着按下,磕了三個頭。
小舅舅又氣又惱,委屈的眼角都紅了,甯芊芊的表情卻更加委屈:“有些事情不容玷污,有些人騙不得!”
小舅舅還要再說,甯芊芊卻一眼瞪了過去:“我身後有誰?為什麼不出來救你?”
小舅舅面色一變,甯芊芊丢開他,徑直往身後走去,身後簾子微動,她停下了腳步。扭頭對着小舅舅說道:“怪道刑部張青,戶部王子衿,吏部秦顯都來求老神仙,原來不是神仙洞府,竟是個腌臜賊窩!”
不等小舅舅回話,甯芊芊冷笑道:“你莫要害怕,剩下的人我也知曉。這般拙劣,我勸你多用些心再來找死,免得害人不淺。”
小舅舅緩緩起身,眼中已現殺機:“你是如何得知?”
甯芊芊卻冷笑道:“老神仙!你且算算,我今日是否有血光之災?”
小舅舅挑眉欲答,她徑直說道:“會有!可我不怕,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血光難囚追月步!”啪,甯芊芊扔下煙彈,逃出洞去:
蕭南風暗想:追月步?一個躍身不過六尺,蕭楚溪教她的這是什麼下乘功法。
小舅舅滿身狼狽的沖進内室,正要發怒,一看到蕭南風,表情更是委屈,怎奈不等他說話,蕭南風已擡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