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邦賤奴,膽敢驚擾長公主聖駕。"甯芊芊立在馬前,清淩淩的嗓音蕩開時,整條街的百姓如麥浪般跪伏下去。
"長公主威武——"
蕭楚溪笑道:“走吧,明日再與她們說。”
蕭南風歎道:“遲那一日,又有何差别。”
蕭楚溪聲音變得落寞:“南風,怎麼辦,這叫我如何說得出口。”
蕭南風望着他攥緊的拳頭,答道:“去喝一杯吧。”
誰知他們剛在酒樓坐下,就聽見隔壁房中叫到:“绾兒!别盯着我們看了,你口水都掉酒盞裡了。”
接着便是甯芊芊說:“我娘說願天下皆是一家,世間再無戰火。可是今日我知道了,伏悠絕不是我們家人!兩位女俠,敬你們!”
聽着隔壁酒杯相碰的聲音,蕭楚溪笑道:“我去替這幾個沒規矩的清清場。”
他回來後,卻徑直去了蕭楚瑤他們房中,蕭南風暗罵了一句無恥,猛的灌下一杯酒。
便聽道蕭楚溪問道:“今日可吓着沒?有沒有受傷。”
蕭南風皺眉攥緊了酒杯,甯芊芊也不知在做什麼,竟一句話也沒說!
他急的抓耳撓腮,便聽見蕭楚溪坐下的聲音,然後便是甯芊芊的嬌嗔:“還我!箭傷都沒好,還敢搶我酒喝,看我不去跟胡太醫告發你。”
接着便是蕭楚溪厚顔無恥的聲音:“箭傷早長好了,不信你診脈看看。”
蕭南風再也按捺不住,擡腳就去了隔壁,推開門時,正看見甯芊芊将酒護在懷裡,背對着蕭楚溪,蕭楚溪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眼神中滿是熾熱。
女護衛早已不見了蹤影,楚瑤趴在桌上醉成一灘爛泥。
甯芊芊見到他,晃悠悠的起身迎了上來,蕭南風硬着頭皮說道:“今日你們在鬧市鬥毆,實屬不妥,畢竟是伏悠……”
甯芊芊本是一臉迷惑,顯然是醉了聽不懂他這些啰嗦,怎料一聽到伏悠二字,她便高興的撲了過來:”我們打赢了!我們可厲害了!“
蕭南風忙伸手扶住了她,摻着桂花香的酒氣,頓時撞了滿懷,他輕輕扶她坐下,輕聲念叨着,兩國邦交、事關國格,他把自己扮成一個憂國憂民的君子,想要對着她演到地老天荒。
第十五章鬥使臣
甯芊芊的眉眼中灼灼似有星河,她伸手仿佛是想捂住他的嘴,卻被蕭楚溪猛的一句話驚回了手。
蕭楚溪突然說道:“不過是個巡城的差事,也敢拿來啰嗦!”
甯芊芊卻忙起身解釋道:“巡城很難的!費力又不落好,很辛苦,很辛苦,巡城真的很難的!”
蕭楚溪憤怒的瞪了甯芊芊一眼,她一陣瑟縮,蕭南風忙扶住她,她扭頭看向蕭南風,貓兒似的朝他貼了過去。
他說:“以後遇事不要沖動,不要受傷。”
她答:“好。”
他說:“酒水損志傷神,少飲。”
她答:“好。”
他說:“好生休息,酒醒了再離開。”
她忙趴到桌上:“好,小哥哥。”
聞言蕭南風的手顫了一下,便又聽到:“不要死,我一定會救你的。”
蕭楚溪突然說道:“現在,可以去喝一杯了!”
他望着甯芊芊扶着他的手,卻有些遲疑。蕭楚溪見狀,徑直拉開了兩人,攥住他的手腕,便将他扯了出去。
兩人在隔壁坐回了酒桌前,端起酒杯,可是兩人誰都沒有飲下去。蕭南風淡淡道:“送她們回府吧。”
“好。”蕭楚溪答。
蕭楚溪抱起了蕭楚瑤,受傷的女護衛扶起了甯芊芊,甯芊芊卻在走出門時,揪住蕭南風不放:“為什麼又病了,為什麼呀!”
蕭南風心念一動,徑直抱她上了馬車,不理會蕭楚溪殺人般的目光,甯芊芊就這樣靠在他肩上沉沉的睡着。
到了長公主府,将酒酣的二人交給了婢女,蕭楚溪對着管事說道:“拿十壇好酒上來。”
他握住蕭南風的手說道:“你的身體?”
蕭南風一笑,擡掌震散了一樹落花:“死不了,且活着呢。”
蕭楚溪鐵青着臉坐下,下人們忙擺好了桌案,蕭南風也跟着入座。兩人便在月光下,一壇接着一壇灌起酒來。他們不似在對飲,更像是獨酌,也不在意是否比過了對方,今晚的月色,讓他們隻想大醉一場。
嘩,冰冷的水砸了一臉,隻聽一聲驚呼:“楚瑤,你做什麼!”
甯芊芊熟悉的香氣萦繞在鼻尖,還未睜開眼,他已經輕輕抓住了那雙手,坐起身,從她手中抽出了帕子,将臉上的水擦了幹淨。再看對面坐着的蕭楚溪,滿臉水漬,滿臉的呆愣。
蕭楚瑤正叉腰站在他們二人中間,手中銀盆正在往下滴水。
他在甯芊芊的攙扶下站起了聲,蕭楚瑤冷着臉說道:“兩位王爺昨晚有何喜事,這般開心?”
甯芊芊早已湊了上去,柔聲問道:“楚瑤,你怎麼了?”
蕭楚瑤淡淡道:“绾兒,本公主要跟伏悠和親了。靖王和雍王殿下,是特地來賀本公主呢。”
甯芊芊一慌說道:“不行!不能去!”
蕭楚溪忙說道:“這事沒得商量,本王會争取讓她成親後在京城定居。”
甯芊芊怒道:“憑什麼!若他們要的是你呢!你嫁嗎!”話說出口她就後悔了,蕭楚溪又朝她走了過來,她正要逃,就被他困住,他望着甯芊芊說道:“民貴君輕。别說是本王,就算他們要的是你,本王也不會猶豫。”
蕭南風看着甯芊芊被他糾纏,冷冷的湊了上去,甯芊芊望着他,乞求的說道:“你當年不是說伏悠小國雖遠必誅?你書房還演練過很多次剿滅他們的法子?你不是說我朝國力強盛,定要打的伏悠再不敢觊觎?”
蕭南風被她問的眼神有些顫抖——眼下朝局未穩,貿貿然興兵,自己很容易被害死在戰場。正猶豫着該如何解釋,卻聽見蕭楚溪冷笑道:“不敢觊觎?大言不慚,本王書房有伏悠經略史,我勸你看完這些再來妄議,當然,若是你看得懂的話。”
甯芊芊猛的推開他:“岑參都替我備好了,我都看得懂!”
蕭楚瑤說道:“好了,你們二人快些走吧,三日後伏悠王子的接風宴,我定會本分守禮。”
甯芊芊卻說:“我也去。”
蕭楚瑤皺眉道:“你去做什麼,老實在府裡繡花,本公主離京前,定會先把你和岑參的婚事張羅了,婚房都已命人買好了!”
蕭楚溪大怒:“你胡說些什麼,簡直荒唐!”
蕭楚瑤道:“不要你管,你莫要再糾纏不休,她對你哪有半點私情。”
蕭南風突然覺得長姐今日容貌甚是俊俏。卻見蕭楚溪将甯芊芊扯到面前:“你說,你到底要嫁誰!”
甯芊芊挑眉道:“楚瑤嫁誰我便嫁誰!”
蕭楚溪拂袖而去,蕭楚瑤對着蕭南風怒道:“你怎麼還不走!”
蕭南風被她一兇,卻并未離開,而是牽起甯芊芊走至一旁,擡起手,輕聲說道:“查下脈息。”
甯芊芊忙搭脈上去,手猛的一松,欣喜道:“這是?”
蕭南風不說話表示默認。
甯芊芊忙湊的更近:“治好了?以後都不會犯了?”
蕭南風點了點頭,甯芊芊還要再問,他說:“噓,不要告訴别人。”
甯芊芊忙點頭,見她還是一肚子疑問,蕭南風偏生不說,按下心底笑意,擡步離開。
三日後,楚瑤還是帶她一起入宮了。
宴席上,負責接待的官員們談論着風土人情、飯食歌舞,而楚瑤的婚姻,大家心知肚明卻無一人提起。
席間隻有楚瑤一位女賓客,甯芊芊有着茫然,往楚瑤身邊湊了湊。
蕭楚瑤道:“绾兒别怕,伏悠賊子再敢造次,本公主就挑了他。”
“好,打得他跪下叫爹!”甯芊芊振奮道。
楚瑤笑道:“小聲些,别被他們看上,要你一起陪嫁。”
一句話吓得甯芊芊忙捂住了嘴,蕭南風看着她這副模樣,暗笑了一下。
正在這時歌舞停了,伏悠王子起身,對着楚瑤一拱手道:“日前,我的伏悠勇士冒犯了長公主,今日特地帶了來,請長公主處置。”
蕭南風聽見楚瑤湊近甯芊芊暗罵:“找我處置什麼,要不拖出去砍了?”
蕭南風歎了口氣:這是在給楚瑤下馬威呢,就上次鬧市打鬥,問陛下要一個說法。
果然,方才熱鬧的宴席頓時落針可聞,蕭南風望向龍椅上的陛下,當初在東宮血腥屠戮的奸賊,此刻對着外邦眼中竟滿是讨好。蕭南風暗暗握緊了酒杯,陛下忌憚他不肯貿然興兵,而他又何嘗不是如此,畢竟獻出公主和大盛國格,是對當下的朝局最有利的法子。
他不禁開始想父皇對他的遺命,舅父說父皇說完那十六個字後,就決然的飲下了毒酒,嘴角滲出的黑血,滴在他手中的玉玺上。
猶記得九歲那年,父皇握着他的手,教他拿起玉玺,按下了他人生的第一個诏令。
其實,這些年來父皇雖寵愛蕭楚溪,但是卻始終對自己寄予厚望,連遺命也是獨留給他一人的,父皇說:“國泰民安,不起刀兵;山河淪喪,救民水火。”
他歎了口氣,父皇一生仁善,而自己終是違背了他的教導。
正走神,卻見甯芊芊突然站起了身:“長公主殿下說了,前日鬧市驚馬,索性并未傷人,故而殺馬是我朝法理,不殺是我朝情理。
伏悠武人敗後不忿,妄圖戕害我朝幼童。依我朝律法:子民不可傷,疆土不可讓。
而貴國遊牧民族,遷徙時婦孺、土地皆可丢棄,莫非因這緣故,當街傷害幼童,有傷國體的罪責也隻是些許小事?”
甯芊芊說完這些,在場官員都為之一怔,有耿直的官員已經附和道:“善為國者,愛民如父母之愛子、兄之愛弟!伏悠武人戕害我朝幼童,有損兩國邦交,還請伏悠王子依律處置!”
伏悠王子重重放下酒杯,眼中寒光轉瞬即逝,忽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說道:“久聞長公主殿下才貌雙全,我有一問,還請公主賜教。”
伏悠果然無恥,對戕害幼童之事沒有絲毫回應,伏悠賤奴就這般不處置了。
伏悠王子将錦囊遞給他身旁的護衛,甯芊芊隻得朝他走了過去,伸手欲接錦囊,卻先被那護衛握住了手。
甯芊芊奇怪的看着他,絲毫沒意識到伏悠護衛的輕薄之意,蕭南風赫然起身,銀光一閃,擋在甯芊芊前面,那護衛攥着手腕,鮮血順着指尖滴落到地上。
伏悠王子拍案而起,甯芊芊忙繞過他,展臂将他護在身後,生怕這伏悠王子對蕭南風發難。
蕭南風有些尴尬,自己為何要隐藏武功,讓她回回費心保護“孱弱”的自己,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他輕聲說道:“退下。”
甯芊芊後頸一僵,垂着頭回到席上。
蕭南風冷冷的看着伏悠護衛說道:“方才說過,在我朝傷民者誅,犯疆者戮,這位勇士莫不是忘了。”
說罷從那護衛手中抽回了錦囊,來到楚瑤面前,将錦囊遞了過來,甯芊芊忙伸手接過錦囊,絲毫不敢擡頭看他。
席間衆位大人們忙熱諾的寒暄着,試圖讓伏悠王子咽了方才的委屈。
蕭南風聽見楚瑤沒良心的抱怨着自己:“他自小就是這樣,慣會掐尖冒頭,最是陰險狡詐。”
甯芊芊默默道:“不是冒頭是化解事端,他方才用劍不知道有沒有傷着手。”
楚瑤嫌棄道:“他們都是從小習武的,就剛才那一下子,怎會傷着手。”
甯芊芊垂眸道:“殿下文采斐然但是身體孱弱,自小就不愛練武,又在外治病這些年。”
楚瑤怒道:“甯芊芊,你再敢昏頭,我今晚就綁你去跟岑參洞房!”
甯芊芊不理她,默默說道:“錦囊還沒拆呢!”
隻聽甯芊芊念道:秋城良田千畝不知今歲宜播何谷。
楚瑤說道:“稻、粱、菽、麥、黍、稷,愛種什麼種什麼呗。”
說着便提筆欲寫。
蕭南風頓時有些坐不住了,她們也太莽撞了,正着急呢,隻見甯芊芊一把将紙條奪過來,撕了粉碎:“我哥理的冊子,你真是半點都不記呀!十九年前,伏悠擾我邊境,我軍大敗,割秋城。”
蕭南風這才放下心來,扭頭一看,蕭楚溪也是默默放下了酒杯,隻是他看向甯芊芊的眼神更加熾熱了。
楚瑤皺眉道:“狗東西,真想把他們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