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巨大空間，在白翊被迫“靜養”的日子裡，徹底變成了一座靜默的煉獄。時間的流逝變得粘稠而緩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刀尖上艱難爬行。

身體的劇痛是持續而鮮明的。頸側的咬傷在藥膏的作用下不再滲血，但結痂的過程帶來持續的刺癢和緊繃感，時刻提醒着那晚的屈辱。下身的撕裂傷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即使躺着不動，那深層的、火辣辣的痛楚也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每一次細微的翻身、甚至每一次呼吸帶來的腹腔輕微起伏而尖銳地提醒它的存在。李醫生留下的強力止痛藥能短暫麻痹神經，但藥效過後，那如同被硬生生劈開的劇痛便會卷土重來，常常讓他痛得冷汗涔涔，蜷縮在冰冷的絲絨被裡無聲地顫抖。

顧沉舟那句冰冷的“恢複功能”和“别再添麻煩”，像魔咒般日夜在他腦海中盤旋。巨大的羞恥感和被徹底物化的絕望，比身體的疼痛更深刻地啃噬着他的靈魂。他像一個被拆解後丢棄在角落的殘破機器，存在的唯一價值，似乎就是等待被修複，然後繼續履行“功能”。

顧沉舟沒有再踏入主卧一步。但白翊知道，他無處不在。

每天固定的時間，周謹會無聲地出現。他會帶來溫度精确适宜的營養餐食（由專門的營養師調配，确保“功能恢複”所需）、更換幹淨的床單被褥（動作輕柔，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觸碰）、監督白翊按時服用那些苦澀的藥片，并一絲不苟地記錄着他的體溫、傷口恢複情況等數據。周謹的态度依舊溫和、專業、疏離，像一個精密執行程序的機器人。他不說多餘的話，也不與白翊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隻是在照料一件價值不菲但暫時損壞的藏品。

白翊知道，周謹記錄的每一個數據，最終都會呈現在顧沉舟面前。那個男人，即使不露面，也依舊通過這種方式，牢牢掌控着他的恢複進程，監控着他這個“物品”的狀态。

偶爾，在夜深人靜，白翊因為疼痛或噩夢而無法入眠時，他會隐約聽到主卧門外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短暫停留，又悄然離去。那腳步聲沉穩而熟悉，帶着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是顧沉舟。他會在門外停下，沉默地站上片刻，像是在确認裡面的“物品”是否還完好，是否還在他的掌控之中。白翊會立刻屏住呼吸，全身僵硬，連疼痛都暫時忘記，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直到那腳步聲遠去，才敢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睡衣。

這種無形的監控，比直接的折磨更令人窒息。白翊感覺自己像被困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裡，一舉一動，甚至每一次痛苦的喘息，都暴露在那個男人的注視之下。

身體的禁锢和精神的壓抑，讓記憶的碎片如同掙脫牢籠的困獸，更加頻繁、更加清晰地沖擊着白翊混亂的意識。

有時，是午後昏沉的光線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闆上投下狹長的光斑。那光影的形狀，會讓他恍惚看到七年前初夏的午後，學校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陽光也是這樣斜斜地照進來，落在旁邊少年專注的側臉上。少年握着那支磨掉了漆的藍色塑料鋼筆，眉頭微蹙，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着。他悄悄把一塊偷偷省下來的巧克力推過去，少年擡起頭，對他露出一個無奈又帶着點寵溺的笑容，小聲說：“又不好好吃飯……”

那笑容幹淨、溫暖，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澀和真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有時，是夜晚被劇痛折磨得意識模糊時，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個模糊的、帶着點執拗的聲音：“翊翊，我們說好的，一起考去S大，一起離開這裡……你不能騙我……”

那聲音裡的期待和信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白翊此刻千瘡百孔的心上！巨大的愧疚感和遲來的、滅頂的悲傷瞬間将他淹沒，混合着身體的劇痛，讓他分不清是哪裡更痛。

“顧舟……”他會在無意識的劇痛呻吟或混亂的夢境中，喃喃地叫出這個名字。每一次呼喚，都帶着無法言喻的沉痛和深不見底的懊悔。

他不知道，每當這個名字在死寂的主卧裡響起，門外那偶爾停留的腳步聲，總會變得格外沉重。那無形的壓迫感，也會在瞬間變得更加冰冷和……複雜。

這天下午，周謹照例進來送藥和更換床單。白翊剛服下止痛藥，藥效尚未完全發揮，下身的劇痛依舊鮮明。他側躺着，額頭抵着冰冷的絲絨枕頭，身體微微蜷縮，試圖緩解那磨人的痛楚。冷汗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黏在蒼白的皮膚上。

周謹動作利落地換好床單，将疊好的幹淨衣物放在床頭櫃上。就在他拿起白翊換下的那件沾染了藥膏和汗漬的睡衣，準備離開時，他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周謹的腳步頓住。他放下睡衣，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白翊雖然閉着眼，但能感覺到周謹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壓得極低：“喂？……嗯，是我……文件在顧先生書房左手邊第二個抽屜……對，藍色标簽那份……現在就要？好，我馬上掃描發你……”

電話那頭似乎在催促一份緊急文件。周謹一邊低聲應着，一邊快速掃視房間，目光落在不遠處顧沉舟書桌上那台連接着打印機的筆記本電腦上。顯然，他需要立刻掃描文件發送過去。

周謹對着電話說了句“稍等”，便拿着手機快步走向書桌。他需要騰出雙手操作電腦和掃描儀。情急之下，他順手将還在通話中的手機，屏幕朝下，放在了書桌邊緣——靠近白翊床頭的那一側。

白翊依舊閉着眼，身體因疼痛而微微顫抖。周謹操作電腦的細微聲響和低語聲在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白翊因為想調整一個稍微能減輕痛楚的姿勢，忍着劇痛，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從側躺變成了平躺。這個動作牽扯到下身的傷口，痛得他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就在他喘息着平複劇痛時，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床頭櫃的方向。

然後，他的視線凝固了。

周謹那部被匆忙放在書桌邊緣、屏幕朝下的手機，因為機身微微傾斜，屏幕邊緣恰好抵在了光滑的桌面上。而就在白翊翻身平躺、角度改變的瞬間，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并未完全熄滅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