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凄厲的“顧舟”在死寂的房間裡餘音未散,如同無形的枷鎖,将兩人牢牢釘在了那一刻。
顧沉舟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撐在白翊身體上方,灼熱的呼吸沉重地噴灑在白翊頸間,混合着濃烈的酒氣。他低垂着頭,陰影完全籠罩了白翊的臉,看不清表情。隻有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眸,在昏暗中劇烈地翻湧着驚濤駭浪——震驚、錯愕、被刺穿的劇痛、殘留的暴戾、以及一絲猝不及防的……茫然?
白翊被他禁锢在身下,身體因為恐懼和剛才巨大的情緒爆發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着,淚水混合着冷汗滑落鬓角。他死死地閉着眼,不敢看顧沉舟的眼睛。剛才那聲呼喚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也暴露了他内心深處最沉重的罪孽。他在等待着,等待着新一輪更殘酷的懲罰,等待着被這聲禁忌的呼喚徹底點燃的怒火。
然而,預想中的狂風暴雨并未降臨。
空氣凝滞了漫長的幾秒鐘。
顧沉舟猛地直起身,像被無形的力量彈開!他動作迅疾而粗暴地從白翊身上抽離,巨大的慣性讓白翊在柔軟的床墊上颠簸了一下,牽扯到下身的傷口,痛得他悶哼一聲。
顧沉舟站在床邊,背對着白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繃緊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的呼吸依舊沉重而壓抑,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起伏。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空氣裡彌漫着濃重的酒氣、情欲未散的腥膻、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混雜着巨大痛楚的冰冷。
幾秒鐘後,他猛地轉身,甚至沒有再看白翊一眼,腳步帶着一種近乎倉皇的淩亂,大步沖出了主卧!
“砰!”房門被他用力甩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在死寂的深夜裡久久回蕩。
白翊獨自癱軟在寬大的床上,像一條被抛上岸瀕死的魚,劇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全身。下身的劇痛和頸側的刺痛清晰地提醒着他剛才瀕臨的險境,但顧沉舟最後那近乎逃離的反應,卻在他心中投下了更深的混亂。他……是因為那聲“顧舟”……停下的?
這一夜,主卧的門再也沒有被推開。但門外,似乎也再無那熟悉的、深夜駐足的腳步聲。
接下來的幾天,顧沉舟徹底消失了。他沒有回山頂花園。白翊像一個被遺忘的物品,困在主卧的大床上,由周謹定時送來食物、水和藥物。周謹的态度依舊平靜無波,但白翊能感覺到,他每次進來時那看似不經意的目光掃視,帶着更深的探究。尤其是當周謹看到白翊頸側那個被反複觸碰、邊緣有些紅腫的咬痕時,眼神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了然。
身體的傷口在藥物和靜養下緩慢愈合,但精神的煎熬卻與日俱增。那晚顧沉舟被“顧舟”二字釘在原地的畫面,和他最後倉皇逃離的背影,反複在白翊腦海中閃現。巨大的愧疚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靈魂。他毀了他,他甚至……在對方試圖再次傷害他時,又用那個名字刺傷了他。
贖罪的念頭并未因顧沉舟的消失而熄滅,反而在絕望的土壤裡頑強地滋生出更細小的藤蔓。既然言語的試探被無情碾碎,那行動呢?他還能做些什麼?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周謹又一次送藥時,悄然成形。
“周管家,”白翊的聲音依舊嘶啞,但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顧先生……他平時……喜歡喝什麼?”
周謹擺放藥片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擡起眼,平靜地看向白翊,眼神裡沒有任何驚訝,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洞察一切的了然。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種極其平淡、卻意有所指的語氣說道:“顧先生對生活細節的要求,一向苛刻。比如咖啡,水溫必須92度,誤差不能超過0.5度。白先生若有心,不妨多留意這些‘習慣’。”
習慣?多留意?周謹的話像一道微光,瞬間點亮了白翊混亂的思緒!顧沉舟的苛刻,他早已領教。那些精确到變态的習慣要求,曾經是他痛苦的根源。但如果……如果他能夠精準地滿足這些習慣呢?這算不算一種笨拙的贖罪?算不算一種無言的道歉?
這個念頭讓白翊灰暗的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光。
幾天後,在周謹的“默許”下,白翊被允許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短暫離開主卧,在客廳有限活動。他的活動範圍被嚴格限制,但足夠了。
他開始像一個最專注的學徒,用盡全部心神去觀察、去記憶顧沉舟留下的痕迹——書房裡那支他慣用的萬寶龍鋼筆擺放的角度;衣帽間裡不同西裝搭配袖扣的排列規律;甚至書房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極其淡雅的、顧沉舟專用的雪松尾調香氛氣息……
最核心的,是咖啡。
山頂花園配備着頂級的全自動咖啡機,但白翊知道,顧沉舟隻喝手沖。他找到了顧沉舟專用的那套骨瓷咖啡杯和手沖器具。他像一個進行精密實驗的科學家,一遍遍地嘗試。水溫計精确測量,豆粉研磨度反複調整,注水速度、水流大小、悶蒸時間……他笨拙地模仿着記憶中顧沉舟偶爾流露出的偏好,試圖還原那杯“92度,誤差不超過0.5度”的完美咖啡。
第一次嘗試,水溫高了,咖啡苦澀。第二次,水溫低了,香氣不足。第三次,注水不穩,口感失衡……他小心翼翼地倒掉失敗品,清洗器具,重新開始。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身體因為長時間站立而微微顫抖,下身的傷口也傳來隐痛,但他渾然不覺。這笨拙的嘗試,成了他贖罪荊棘路上唯一的支撐。
這天下午,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給冰冷空曠的客廳鍍上一層淺金色。白翊站在料理台前,全神貫注地進行着又一次嘗試。水溫計顯示91.8度。他屏住呼吸,極其緩慢、穩定地注水,看着深褐色的液體帶着豐富的油脂泡沫,緩緩注入潔白的骨瓷杯中。空氣裡彌漫開濃郁的咖啡香氣。
他端起杯子,輕輕嗅了一下,又小心地嘗了一小口。味道……似乎對了?清冽、醇厚,帶着恰到好處的苦度和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