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花園不再是囚籠。空氣裡漂浮的塵埃，都仿佛被那晚書房的淚水洗去了沉甸甸的壓抑，透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小心翼翼的清新。陽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灑滿客廳的每一個角落，連那些冰冷的金屬裝飾線條，都似乎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金。

變化是無聲的，卻無處不在。

清晨，白翊在生物鐘的驅使下醒來。身下是熟悉的主卧大床，身邊的位置卻已空。他心頭微微一緊，幾乎是立刻翻身下床。顧沉舟的傷……醫生再三叮囑需要靜養。

他赤着腳，悄無聲息地走出卧室，循着空氣中一絲若有似無的焦糊味來到廚房門口。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怔住，随即一股溫熱的酸澀湧上鼻尖。

顧沉舟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高大的身影在寬敞的廚房裡顯得有些……笨拙。他背對着門口，寬闊的肩背線條因為左肩的傷而微微傾斜，右手拿着鍋鏟，正對着平底鍋裡幾片邊緣焦黑、中間似乎還流着蛋黃的煎蛋如臨大敵。旁邊竈台上，一小鍋牛奶正冒着可疑的泡泡，眼看就要撲出來。

“該死……”一聲低低的、帶着挫敗的咒罵傳來。顧沉舟手忙腳亂地去關火，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悶哼一聲，眉頭緊鎖。

白翊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了進去。“我來。”他的聲音很輕，帶着剛醒的微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從顧沉舟手中自然地接過鍋鏟，動作麻利地将焦糊的煎蛋鏟出來，關掉牛奶的火，順手拿過旁邊的抹布擦掉濺出的奶漬。

顧沉舟僵在原地，看着白翊流暢的動作，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窘迫，耳根甚至微微泛紅。“……隻是想試試。”他的聲音有些生硬，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白翊忙碌的身影，那專注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柔和。

“醫生說你需要休息。”白翊将處理好的“戰場”清理幹淨，重新開火，熟練地敲開雞蛋，動作行雲流水。“想吃什麼？我來做。”

顧沉舟沒有堅持，隻是默默地退到一邊，靠在流理台上。他沒有離開，就那樣靜靜地看着白翊。看着他微微低頭時露出的白皙後頸，看着他纖長的手指靈活地操作着廚具，看着他額前垂落的幾縷碎發……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家”的暖流，悄無聲息地浸潤了他冰冷了太久的胸腔。

白翊能感覺到那兩道灼熱的視線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不再是審視，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種專注的、帶着某種貪戀的凝視。這讓他心跳微微加速，臉頰也有些發燙，但心底卻像被陽光曬過的棉花，暖融融的，充滿了踏實感。

當兩碗簡單的、賣相卻極好的陽春面和兩個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擺上餐桌時，顧沉舟很自然地坐到了白翊對面。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等着白翊“伺候”，而是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面，動作自然。

“好吃。”他簡短地評價，語氣平淡，但看向白翊的眼神卻帶着清晰的肯定和一絲……滿足。

白翊低下頭，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一頓最簡單的早餐，卻吃出了從未有過的溫馨和平靜。沒有命令，沒有屈辱，隻有暖胃的食物和無聲流淌的暖意。

顧沉舟說到做到。他收起了所有冰冷的話語和命令。曾經那些帶着羞辱意味的“規矩”被無聲地廢除。山頂花園的每一個角落，白翊都可以自由出入，包括顧沉舟那間象征着權力核心的書房。

午後，陽光正好。白翊抱着一本新買的劇本，習慣性地走向書房。推開門，顧沉舟正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處理文件，側臉在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聽到動靜，他擡起頭，目光落在白翊手中的書上，眼神柔和了一瞬。

“打擾你嗎？”白翊輕聲問。

顧沉舟搖搖頭，指了指窗邊那張舒适的皮質單人沙發：“坐那裡，光線好。”聲音平靜，沒有命令，是純粹的關心。

白翊依言坐下，翻開劇本。書房裡很安靜，隻有顧沉舟偶爾翻動文件的沙沙聲，和白翊專注閱讀時細微的呼吸聲。陽光透過紗簾，在地毯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白翊沉浸在故事裡，偶爾遇到精彩的段落，會下意識地擡頭想分享，目光撞上顧沉舟恰好擡起的視線。沒有言語，隻是一個短暫的交彙，顧沉舟深邃的眼眸裡便漾開一絲極淡的笑意，白翊也回以一個淺淺的笑容，然後各自低頭，繼續手中的事情。一種甯靜的、無需言說的默契在空氣中流淌，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令人心安。

顧沉舟的傷成了白翊“行使權力”的尚方寶劍。

“該換藥了。”白翊拿着藥箱，站在書房門口，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持。

顧沉舟從文件中擡起頭，對上白翊清亮的、帶着關切的眸子，反抗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放下鋼筆，乖乖地走到沙發邊坐下，解開家居服的扣子。

白翊的動作小心翼翼，拆開紗布時，看到那猙獰的縫合傷口，指尖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他屏住呼吸，用消毒棉球輕柔地擦拭着傷口邊緣，再用新的藥膏塗抹。每一次觸碰都極盡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顧沉舟垂眸看着他專注的側臉，看着他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唇瓣，看着他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陰影。肩胛的傷口傳來藥膏清涼的觸感和細微的刺痛，但心底湧起的，卻是洶湧的暖流和一種奇異的酥麻感。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低啞：“……不疼。”

白翊沒說話，隻是更專注地處理好傷口，貼上新的敷料，再仔細地幫他拉好衣服。做完這一切，他才輕輕舒了口氣，擡眼看向顧沉舟：“醫生說不能久坐，該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