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館到縣衙不足三裡,吳昭音剛一回府,母親安排好的更衣侍女便已等候多時。
等丫鬟一走,吳昭音就偷偷從二樓窗戶上一躍而下,精準地落在了一旁的古樹上。日光照在她紫色的衣裙上,讓她本來就白皙的皮膚兒顯得更加透亮,而眉目更似是用墨水畫出來的一般幹淨。
夕陽西下,薄入西山的殘陽,極盡地斂着光,像瀕死垂危的鳳凰。
遠方逆光的群山如同白宣紙上暈開的墨,輪廓分明卻又被沙霧遮得模糊不清。
吳昭音躺在樹枝上,将手上的蒲扇蓋在臉上,透過縫隙望着空中茂盛濃翠,密密聳立的青竹,便想起幾年前與玩伴們一起躺在席子上小憩的夏日。每到黃昏街頭便傳來一陣陣的南箫鄉曲,大家一邊吃着冰荔枝,一邊仰望着宅院後面丈把高的笛竹,風吹來的時候,細長的竹梢猶如龍須一般在空中飄搖。
不一會兒功夫,丫鬟珠兒來樹下傳話:“小姐為何還在此處?老爺的壽宴要開始了。”“來了來了。”吳昭音從樹上翻身下來,心下想着祖父清廉,壽宴從不請外客,如今倒是因那柳汝成破了例。
眼見四下無人,吳昭音問小書童:“珠兒,方才可見到什麼了?”
珠兒疑惑道:“那書生确實古怪。衙役一見他就給了賞錢。”。
“銀兩?”
“他颠了颠,又打開數了數。真是蹊跷,小姐懷疑他投毒,可他居然和衙門往來。”小書童的話似是點醒了吳昭音,吳昭音随即叫上一個衙役問道;“今日衙役大哥們可有經過茶樓。”
衙役回道:“回小姐,今日是沐日,老爺吩咐過,隻留幾人在府中照應即可。”見吳昭音一臉疑惑,又忙道;“不過,今日赴宴的劉知州倒是帶了一隊人馬。”
“人在何處?”
“老爺防着呢,隻讓劉大人進府了。”
“好。”吳昭音笑笑道,垂眸轉身之際撞上了吳母。
吳母見吳昭音神色不安,便再三追問。吳昭音索性将所見所查和盤托出,并坦言心中困惑。母親這才告知,這柳汝成在京時便是閻甫申心腹,如今恐是擔心祖父被再次入朝,因而多加謀害。
母女談話間,隐隐約約聽到吳淙言與一男子在後花園的閑談之聲。
透過假山石縫,吳昭音見此人身高八尺,雙目狡黠,薄唇細齒。從官服與帽頂的色澤來看,可能就是柳汝成。
“吳大人别來無恙!晚生祝您松柏長春,壽同南山。”
“唉,今晚,怕是要雷風大作咯。”吳淙言自顧地歎息一聲。
“哦?大人何出此言?晚生見這晚霞正好,今夜該是朗月吧。”柳汝成賠笑道。
“那就要看劉大人了。”吳淙言轉身望着柳汝成,眼裡似笑非笑。
“哦?晚生不明。”柳汝成垂目道。
“哈哈哈哈。”吳淙言朗笑着朝前走,柳汝成大步跟着,吳昭音也緊随其後。
穿過後院長廊,西苑廳堂内已是燈火通明,六七月紫荊花正紅,廳中僅有的一張紫檀珠兒紋馬蹄桌上擺着紫荊花杯,外罩青緞銷金桌帏。桌上還隻是些龍眼蜜橘、帶骨鮑螺、糖纏簇盤之類的看菜。吳昭音心想自己還是來早了,但又放心不下,便假意去偏廳轉了轉。
透過屏風,吳昭音隐隐約約看到祖父将此人引入了内堂。
此時,三兩小厮正端着寶坻銀魚、紅燒乳鴿、酒釀荔枝等從偏廳旁走過。
“慢着!”吳昭音走了過來,“都試過了嗎?”
“回小姐,試過了。”小厮回道。吳昭音含笑點頭,小厮們方才離開。
“音音過來——”吳淙言隔着玄關大聲的喚着。
“來了——”吳昭音邁出偏廳,從正門走了進來。
衆人遠見一少女着錦繡雙蝶立水裙,上頭一件窄肩蓮青紫繡衫,舉足間淡淡地萦繞着一股貴氣。待到走近,才發覺隻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眉似新月,朱唇皓齒,燭光在她清澈而帶笑的眸子裡閃爍如星辰。
“此乃吳家小千金吧,多年不見,竟出落得如此清秀。”柳汝成恭維道。
“是啊,頗有林下之風”其他賓客也啧啧歎道。
“這小妮子豆蔻年華不知愁苦,老夫也好生羨慕。”吳淙言摸摸吳昭音的小辮兒。
“誰說孫女沒有煩惱了?”吳昭音一甩小辮兒。
“何事還能惱了這丫頭?”
“莫不是為了哪家的小郎君?”旁邊一碎嘴女客嬉笑道。
“不知哪家的貴公子可入咱們小姐的青眼呢?”
吳昭音倏地臉色通紅,嘟嘴道“爺爺,你瞧他們。”
吳淙言本不善于應對此類場面,佯笑着搖搖頭。
吳昭音羞紅了臉,悶哼一聲就奪門而逃,引得衆人嬉笑。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面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天際響起驚雷隆隆,衆賓客見狀紛紛散去,僅剩柳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