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細雨如煙似霧，纏繞着席春閣飛檐上的銅鈴，發出細碎的清響。吳昭音伏在臨窗的繡架前，指尖輕撫過最後一片羽毛的金線，終于擱下了繡針。窗外的雨絲斜斜飄入，沾濕了她鬓角的碎發，卻掩不住她眼底的疲憊與堅毅。案幾上的《百鳥朝鳳》在昏暗的燭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鳳凰尾翎的金線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欲飛。
三更梆子響過，席春閣的燭火漸次熄滅，唯有後堂的窗棂還透着微光。女掌櫃花蓉身着一襲月白緞面襦裙，輕輕推開房門，腕間的翡翠镯子在寂靜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武姑娘”，她的聲音裡帶着關切，“明日巳時三刻，盧府的人便會來取貨。你……可準備好了？“接着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的錦盒，裡面是幾錠白銀和一張做工精細的假文牒。“這是假戶籍。”她輕聲道，“明日一早便出城吧，去閩州做個尋常姑娘。”
吳昭音望着錦盒裡的文牒，指尖微微發顫。她何嘗不想離開這個充滿血腥與陰謀的京城？可是，家仇之恨日日在她夢中浮現， “掌櫃的。”她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哽咽，“多謝救命之恩。隻是……我尚有心願未了，不能就此離去。”她擡起頭，目光堅定，“我既已扮醜藏拙，旁人不會認出我。留在京城，或許更有機會……”
花蓉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勉強。隻是萬事小心，切莫沖動。“說罷，她替吳昭音添了些炭，便轉身離去，留下一室沉香袅袅。
次日巳時，席春閣内一片繁忙。吳昭音正在整理繡線，忽聽得樓下傳來一聲驚呼，緊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慌亂聲響。她心頭一緊，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往樓下跑去。
隻見繡坊中央圍了一群人，花蓉仰面躺在織錦堆裡，臉色蒼白如紙，脖頸間一道暗紅的勒痕觸目驚心。大徒弟連枝跪在一旁，滿臉淚痕，正在大聲呼救。
“花掌櫃！“吳昭音趁隙擠開人群，撲到花蓉身邊。她顫抖着伸手探了探花蓉的鼻息，發現尚有微弱氣息，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擡頭看向周圍衆人，隻見連枝眼神閃爍，其他繡娘則是滿臉驚慌。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便是一道清冽的男聲響起：“讓開。”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隻見來人身着青衫，腰間挂着冰花水蒼玉佩，“蘇彥清！”吳昭音心中一驚，立馬起身躲至一旁。
蘇彥清目光如電，掃過現場，随後沉聲吩咐：“封鎖席春閣，所有人不得出入。即刻去請仵作。“他的手下迅速行動起來，不多時，現場便被嚴密控制。
蘇彥清環視了現場一圈，發現并無桌椅翻倒，物品散落，門窗破損和泥土足迹等打鬥痕迹。地上也無血迹分布，更無明顯的作案兇器。他緩步走到花蓉身邊，俯身查看她的傷勢。“是誰最先發現的？”他擡頭問道。
“是……是我。“連枝顫巍巍地站起身，“我剛才來給師傅送茶，就看見她……倒在地上，怎麼叫都不醒，脖子上還有傷……“”她的聲音裡帶着哭腔，眼中卻閃過一絲慌亂。
蘇彥清微微颔首，繼續問道：“何時發現的？“
“大約半刻鐘前。“連枝答道，“我一看見就大聲呼救了，大家都趕來了。“
“花掌櫃最近可曾與人有過糾紛？”蘇彥清的目光在衆人臉上一一掃過。
衆人聞言，紛紛将目光投向連枝。連枝臉色一白，急忙分辨：“師傅是教訓過我，說我不該偷改繡樣，壞了席春閣的名聲……可我怎麼會害師傅呢？再說，師傅今早還見了盧府的管家，你們怎麼不懷疑外人？“
蘇彥清挑眉，正欲追問，忽然聞到空氣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焦味。“什麼味道？“他皺眉問道。
“像是頭發燒焦了……“有繡娘小聲道。
“是羽毛吧！“連枝道。
“不對。“吳昭音忽然開口，“是一種禽獸或者鱗蟲骨骼燒焦的氣味，甚至帶有一絲——”她的聲音冷靜清晰，如同一股清泉注入這慌亂的氛圍。
蘇彥清聞言道“腥味？”，他轉身望向了這個蒙着面紗的女子。她身形纖瘦，卻透着一股堅韌之氣，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見底，竟讓他心中微微一動，仿佛在哪裡見過。
蘇彥清定了定神，伸手探了探花蓉的鼻息，“尚有氣息。”他吩咐手下，“将花掌櫃擡到通風處。“
“不可！“吳昭音急忙阻攔，“此時移動傷者，恐有不妥。“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道，“民女略通醫術，能否讓我試試，看能否先救醒花掌櫃？“
蘇彥清打量着她，心中疑惑更甚。這女子究竟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會醫術？他正欲開口詢問，卻被連枝打斷。
“就憑你？“連枝冷笑一聲，“雖然你的繡技尚可，但誰不知曉你是咱們席春閣裡最怪的人，整日裡帶着個面紗，你能懂什麼醫術？指不定安的什麼心呢！師傅說你是遠房親戚，待你親厚，誰知道是不是你……“
蘇彥清揮了揮手，陳聘立馬上前喝止道：“大人問你了嗎？休得喧嘩！“
吳昭音繼續誠懇道：“人命關天，望大人三思。花掌櫃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豈會害她？若我施救有誤，民女甘願領罰。”說罷，她緩緩地摘下了面紗，露出了駭人的胎記，所有人見狀都倒吸一口涼氣，蘇彥清亦難掩驚訝之色。
蘇彥清看着她眼中的急切與堅定，心中竟生出一絲信任。“好。”他點頭道，“你且試試。”
連枝還欲阻攔，卻被陳聘的目光逼退。吳昭音深吸一口氣，戴上面紗，又輕輕揭開花蓉的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的穴位。她從袖中取出銀針，在燭火上略作烘烤，便精準地刺入人中、内關等穴位。
就在此時，仵作餘晖匆匆趕到。“大人。”他喘着氣，“聽說有人……呃，還是活的？“看到花蓉微微起伏的胸口，尴尬地撓了撓頭，将手中的刀剪收了回去。
“先檢查外傷。“蘇彥清吩咐道。
餘晖點點頭，戴上手套，開始仔細檢查花蓉的傷勢。“脖子上有細而深的勒痕，若力度和時間足夠是可以緻死的。“他皺眉道，“從痕迹來看，兇器應該是韌性較好的絲線，但又不同于普通的紡織線。“他翻開花蓉的右手，隻見指甲縫裡嵌着幾根棕褐色的毛發，“這些毛發卷曲、粗硬，像是男人的胡子。“
“男人？咱們席春閣隻有一個男人？“繡娘們竊竊私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