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豈敢。”吳昭音垂首低應,話音雖恭順,微揚的下颌與緊抿的唇角卻分明透着一股難消的薄愠。
蘇彥清帶着一絲無奈,嗤笑一聲,“吳小姐有何不敢?喬裝男子,隻身赴京報仇,被嚴相圍追。又易容扮醜,在那人際混雜的席春閣與那惡人的細作斡旋,差點命喪……”
“你——” 話音未落,吳昭音驟然截斷蘇彥清,她眼睫幾不可察地一顫,迎上着蘇彥清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緩緩道:“原來大人早就識破了我。那你為何……為何不問我?”
“問你什麼?” 蘇彥清一時沒反應過來。
“為何……向你隐瞞女子身份。” 吳昭音終于問出了心底盤桓許久的疑惑。她無數次預想過身份拆穿後他或許會有的質問與猜疑,卻唯獨沒料到他此刻的平靜。
蘇彥清微微一怔,随即迎上她清澈而帶着審視的目光。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溫和:“這世道,女子生存已屬不易。命運如浮萍,多的是身不由己。換一個身份,多一分安穩,多一分行走于世的便利,這本無可厚非。”
吳昭音的心口猛地一窒,一股難言的酸澀與動容交織翻湧,直沖鼻尖。她慌忙垂下眼簾,掩住眸底的溫熱。
“不過——”,蘇彥清話鋒一轉,眉峰微蹙,似有不解,“你為何要易容進入席春閣?”
吳昭音默然,轉身步入内室。片刻後,她再出來時,雙手奉上一支通體溫潤、雕工精絕的月桂簪:“大人可還記得?”
蘇彥清的目光緊緊鎖住掌中之物,指尖微顫,聲音裡裹挾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喑啞與激顫。他倏然擡首,目光灼灼地看向吳昭音:“竟……真是你!”
吳昭音凝望着遠處的朝霞,低聲道:“大人既已洞悉一切,民女亦不敢再作隐瞞。那時,我不小心被嚴相窺得女子身份,他一面不識我身份,要将我強行擄去,一面又要對身為吳家後人的我趕盡殺絕…… 我如履薄冰,為求自保,隻得對這身份苦心掩飾至今……”
“那你當時何不告知于我?” 蘇彥清追問道。
“告訴你又如何?!” 吳昭音猛地擡眼,眸光微顫道,“難道……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你也步上方大人的後塵?!” 她語至最後,唇邊牽起一抹無力的苦笑。
蘇彥清微微一怔,眼底的訝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軟,随即又蒙上一層薄霧般的澀意。
“那日,我于山寺後牆之外,無意間聽得嚴賊正與寺丞密議方大人之死,更談及要來宅中搜捕于我…… 歸家途中,我與珠兒正行間,腦後驟遭重擊…… 待我渾渾噩噩醒來,竟已身處相府榻上……”
言至于此,兩人目光相觸,記憶的閘門瞬間打開……那晚囚室中令人意亂情迷的畫面此刻逐漸浮現于腦海——那攝人心魄的迷香,灼熱的氣息,甜膩的血腥味……所有被刻意壓抑的暧昧與悸動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
吳昭音的臉頰又開始泛紅,連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誘人的绯色,蘇彥清也是呼吸一滞,一股熱流直沖耳根,他有些不自在地别開視線,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刻意正色道:“原來如此。可是方才那位匆匆離去的公子……不知是何來曆?”
“他是安撫使劉大将軍的獨子,劉淩風。”
蘇彥清作恍然狀,故意拖長了語調:“哦—— ‘茹姑娘’先前是問過這麼一樁事。”
吳昭音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恰撞上他投來的視線,慌忙移開目光,續道:“那日相府夜逃,出手相助的那位俠客,便是劉公子。”
“竟是他。” 蘇彥清若有所思地颔首。
就在這時,後院方向似乎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像是瓦片松動的聲音。吳昭音神色一凜,立刻警覺起來:“後院好像有動靜!我去看看!” 不等蘇彥清回應,她轉身便要走,卻忽然頓住腳步,回身道:“此事内情,大人既已盡知,也不差這一封信了。我去去就回。” 說完,不由分說便将信塞到蘇彥清手上,腳步匆匆地朝後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