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疑雲
“既然相府難入,”吳昭音凝視着蘇彥清繪制的圖樣,若有所思道,“我們何不一察相府所出之物?”
蘇彥清眼神陡然銳利——此念正合他意。他按下心中波瀾,沉聲道:“明日我便将此圖送各門衙役,嚴加記認。同時派人盯緊相府所有出口,尤其是後巷角門。凡頻繁出入、行迹可疑者,尤其是那些鮮在府中露面的生面孔,皆要留意。”“劉公子,”蘇彥清轉向劉淩風,“相府運出諸物,尤是……每日傾倒之棄穢,便勞你親往詳察。勿遺纖毫。”
劉淩風抱拳,朗聲應道:“多謝大人出手!淩風謹記,大人放心!”
……
自此數日,羅網暗張。
相府後巷幽深,陳聘如墨融于牆角陰影,靜觀府邸的煊赫與森嚴。仆役進退有序,車馬絡繹不絕,一派繁盛景象。然,一絲異于常例的蹤迹,很快被他捕捉。
每隔三五日,日頭偏西之時,相府後角門必準時開啟。自門内步出的,非是尋常仆役,而是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其人面色木然,似覆着張僵硬人皮,粗衣蔽體,眼神空洞如古井——如佟慧娘所言,正是阖府上下隻聞其名、難見其影的“啞叔”。
“啞叔”的出現,如同一個信号。幾乎同一刻,一個操着濃重“西山腔”的精壯漢子便會從巷口陰影中快步迎上。此人一身粗布短打,與相府仆役的制式衣着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山野的利落和長途跋涉的風塵。兩人之間,沒有寒暄,甚至連眼神都吝于交換。
“啞叔”默默遞出一個沉甸甸、毫不起眼的粗布錢袋。“西山腔”漢子接過,動作麻利地解開袋口,手指快速撥弄,清點着裡面叮當作響的碎銀和銅錢——而非便于攜帶的銀票!确認無誤後,漢子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旋即轉身,步履如風,迅速消失在通往西城方向的街巷盡頭。整個過程,快如鬼魅,寂靜無聲。
京郊荒僻,穢物堆積之所。雖值初春,腐穢之氣卻中人欲嘔,蠅蟲嗡嘤不絕。劉淩風以厚布裹手,屏息凝神,如淘金客般于污濁間細細撥尋。
額上汗珠涔涔,然天不負苦心!數日之後,幾件絕非相府應有之“奇物”,被他慎之又慎地納入皮囊:
數片靛藍間赭石紋之毛料碎片,質地粗砺,斜織十字紋路異于常制,異域之風撲面……少許風幹硬粒,堅若礫石……散逸一種奇特的苦澀異香。數根深色鬃毛,堅韌微曲,顯然絕非尋常家畜之屬。
“蒙古毛料?雙峰駝的糞便和駝毛?”劉淩風心頭劇震,這些發現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千層浪。他立刻意識到其重要性,顧不得一身污穢,揣好證物,翻身上馬,朝着大理寺疾馳而去!
馬蹄踏碎殘陽,劉淩風疾馳入大理寺。當值衙役急禀:“少卿大人已在望月樓雅間久候。”
望月樓三樓盡頭的包間裡,蘇彥清負手而立,望着遠處巍峨的宮城輪廓,神情凝重。吳昭音安靜地坐在一旁,指尖摩挲着茶杯邊緣。
門扉輕啟,劉淩風攜着汗氣與隐隐穢息闖入,不及寒暄便急道:“蘇兄,有重大發現!”随即将證物囊置于案上。
蘇彥清霍然轉身,目光如電,掃過囊中碎縷、異粒與鬃毛。吳昭音亦趨前細察,秀眉微蹙。
“講。”蘇彥清沉聲道。
劉淩風将發現過程和自己初步的判斷快速道出:“……這些絕非相府之物!那毛料是蒙古特有工藝,糞便和駝毛,劉某我确認過,是雙峰駝無疑!它們混在相府垃圾裡被傾倒出來!”
就在這時,雅間門再次被推開,陳聘閃身而入,反手關緊門扉,走至蘇彥清旁低聲道:“大人,相府後角門果然有異動!”他将暗巷中所見——“啞叔”與“西山腔”漢子那數日一逢——事無巨細,分毫畢現地陳說了一遍。
“西山腔?碎銀銅錢?”蘇彥清眼神銳利如鷹隼,手指依次點過桌上的毛料碎片、駝糞顆粒、駝毛,最後定格在陳聘臉上,“每隔三五日,固定時間,固定地點,固定人物,固定行為——大額現金交付給特定地域口音的人……”
他踱步到窗邊,猛地推開半扇窗戶,初春的冷風灌入,吹動他的袍袖。他遙望着西城之外,那片層巒疊嶂的暗影——西山。
吳昭音緩步近窗,沉吟道:“相府怎可能蓄養絕域雙峰駝呢?莫非……他們真的還在府裡?”
蘇彥清走到桌前,拿起一片靛藍色的毛料碎片,指腹感受着那粗粝的紋理,仿佛能觸摸到被囚禁者的絕望。“陳聘,給我死死咬住那個‘西山客’!我要知道他離了相府後,去何處采買,最終隐入西山何地!”随即轉向劉淩風:“劉公子,穢所繼續監視,細察有無新異,尤要留意……是否另有他類異物顯現。”
“是!”陳聘和劉淩風齊聲應命。
……
翌日,兩個不起眼的“年輕男子”出現在相府後巷的陰影裡。吳昭音身形本就纖細,束起長發,換上深色粗布短打,臉上抹了些灰,倒像個清秀的小厮。蘇彥清則扮作她的兄長,一個沉默寡言的腳夫模樣。他刻意落後半步,目光卻如無形的網,時刻籠罩在她周圍,警惕着任何風吹草動。
空氣中彌漫着緊張,也流淌着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每當人流湧動,蘇彥清的手臂會下意識地擡起,虛虛護在吳昭音身側,卻又在她察覺前迅速放下。吳昭音專注于目标,偶爾回頭對上他來不及收回的目光,那深邃眼眸中來不及掩飾的關切讓她心頭微微一跳,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陌生的漣漪,她慌忙别開臉,隻當是緊張所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