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綠的小葉黃楊上覆着一層厚厚的雪白,白與綠相互映襯,将那綠顯得更加青翠欲滴。
而與别處平整松散的雪不同,這一片的雪顯然被人抓過、團過,變得凹凸不平,有些狼藉。
遲了了就滿臉燦爛地站在這樣的雪後,身上一件毛絨絨的棕色羊羔毛小熊外套,外套帽子戴在頭上,還支着兩個半圓形的熊耳朵,手上還戴着一副熊掌造型的棉手套,整個人看上去,像個調皮搗蛋的圓乎乎小棕熊。
她一手向周默比着耶,另一隻手裡則舉着個黃色的長柄塑料夾子,夾子一頭是個從中間被分成兩半的小恐龍樣式。
“周默,下雪啦!”她收回手,興奮地又說。
周默沒來由地感覺心裡一陣柔軟,輕聲說:“對。”
“怎麼下樓了?不冷嗎?”他又問。
平時可是總聽到她說天氣太冷,不想出門的話來着。
遲了了搖搖腦袋,厚厚的熊掌手套嘭嘭拍了拍身上,聲音清脆:“不冷,我穿得可暖和了!我怕下雪了花花會冷,所以下樓來看看它!”
說着,她側過身,看向後面樹下隻有小腿高的小木房子。
那是小區物業專門給流浪貓準備的。
對于小區裡的流浪貓,物業一直都有救助和照看措施,除了定期的驅蟲和疫苗外,入冬後還對貓窩進行了加固加厚。
然而這樣的保暖措施也隻是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勉強夠用,遇到今天這樣的大雪天,積雪幾乎堵住門口,還是難免會冷。
更别說過幾天雪化的時候。
而此時,小房子外的積雪明顯有被打掃過的痕迹,房子外圍和房頂上還用擋風的隔溫闆紮紮實實圍了一圈,裡面也多了個毛絨絨的墊子。
而那隻整天眼睛長在頭頂的三花貓,此時正滿足地窩在墊子上,腦袋深深埋進了肚子裡,身體一鼓一鼓的。
周默收回目光,看了眼她手上的長柄夾,又問:“玩雪了嗎?”
“玩了!”說起這個,遲了了突然想起什麼,連忙邁着小碎步繞過面前的灌木叢來到周默面前,而後一把拽過他的手腕轉身往後走去,“你過來看!”
周默猝不及防地被她拉走,腳步不免有些倉促,等走了兩步跟上來,才垂眼看向她拉着自己的那隻手。
被棉手套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手。
棉手套因為剛團過雪球,掌心内側還殘留着雪渣融化後形成的雪水,雪水冰涼,就這麼印在周默黑色大衣的衣袖來不及覆蓋的手腕上,密密匝匝的,有些涼,還有些刺痛。
而在冰涼的觸感之餘,是遲了了手指的力道,透過手套傳到他的脈搏處。
不松不緊,卻毋庸置疑。
當涼意将所有雜念都驅逐一空,跳動的脈搏和血管仿佛能感受到她指腹的柔軟與溫度,并情不自禁地予以更熱切的回應……
周默一心走着神,遲了了頭也不回地拽着他往前走,故而兩人都沒有留意到,在他們身後,8号樓的另一側,一輛黑色沃爾沃緩緩駛停,随後,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推門下車,進來樓裡。
“看!這是我的恐龍大軍!”等來到目的地,遲了了松開手,朝面前振臂一揮,豪氣說道。
周默這才恍然回過神,擡頭看去。
這一看,他頓時吃了一驚——
隻見眼前那被白雪覆蓋着的粉色小車的引擎蓋上,“浩浩蕩蕩”站滿了拳頭大小的恐龍雪人,打眼一掃,約莫得有三五十個。
别說,還真挺像恐龍大軍的。
周默慨然點頭,由衷贊歎一聲:“很壯觀。”
遲了了嘿嘿一笑,兩手握住夾子柄,“咔咔”又夾了兩下,像是再給自己鼓掌一樣。
周默忍不住笑了,問:“我可以拿回去一個嗎?”
遲了了眼睛頓時一亮:“當然!你喜歡嗎?”
“挺可愛的。”
确實,胖嘟嘟白乎乎的小恐龍雪人,自帶幾分萌感。
和某人一樣。
遲了了二話不說,将夾子往腋下一塞,便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兩個:“一個夠嗎?再給你一個吧!”
“嗯……”周默想了想,伸手去接,“也好。”
遲了了卻轉身避開他的手:“我給你拿,我戴着手套呢,這太涼了!”
周默剛擡起的手一頓,隻得轉向她的腋下:“那我幫你拿夾子。”
“好。”遲了了覺得這分工很合适,樂呵呵地松開手臂。
就這樣,遲了了一手一個雪人小恐龍,從頭到腳一副都市精英氣質的周默則違和地拿着個充滿童趣的長柄雪夾,兩人一前一後,轉身往回走。
……
走進電梯,周默突然想起一件事,略帶戲谑地看向遲了了:“對了,許願最近在咖啡店工作怎麼樣?”
“嗯嗯,特别好!”遲了了想起闖闖這幾天跟自己的聊天,笑彎了眼,“他現在可是咖啡店的店草呢!”
周默怔了下,随即便反應過來,又不禁失笑:他聽說過校草、司草,卻還從未聽說過店草。
而且……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咖啡店裡,目前應該隻有許願一個男性員工吧?
想到這兒,他無奈地搖搖頭,換了個話題:“最近繪本進展還順利嗎?”
因為許願的突然回國,之前兩人一起在801工作的習慣被打斷,周默已經很久沒能單獨跟遲了了相處了。
遲了了聞言努努嘴,說:“現在腳本和角色設計已經搞定了,就是在畫分鏡,我計劃春節前畫好,等年後就開始畫插畫了,”說到這個她突然想起來,仰頭看着周默,“對了,快過年了,你們公司是不是也快放假了呀?你要回你爸媽那過年嗎?”
“放假還有一段時間,要到臨近春節的時候,”周默說,“過年的話,應該會去下我媽那邊,至于我爸……他現在定居歐洲,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今年應該也不會再見。”
“哦——”遲了了恍然大悟。
“你呢?”周默反問,“準備什麼時候回家?不用坐班的話,你爸媽應該會催你早點回去吧?”
突然,周默感覺有什麼不對——說起來,除了去派出所那次,他似乎很少聽遲了了說起自己父母,同在一座城市,也沒聽過她經常回家,或是家人來看她……倒是有些奇怪。
“額——”遲了了拖着長長的尾音遲疑着,似乎在想怎麼回答。
就在這時,電梯突然“叮”地響了一聲,8樓到了。
聲音戛然而止,遲了了如蒙大赦一般,連聲招呼着“到了到了!”便忙不疊地奪步而出。
周默看着她幾乎可以說是倉皇逃離的背影,不知道是哪裡不對了,但也來不及細想便也跟了出去。
可兩人走出電梯剛一轉身,下一秒又齊齊定在原地——
幾步外,801的門口,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叔正轉過身來,同樣錯愕地看着他們。
大叔戴着副銀絲金腿眼鏡,灰色的工裝夾克外套着件深灰色大衣,樸素又不失儒雅,看起來很有股學者風範。
“二爸?!”
就在周默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誰時,身前的遲了了先驚訝地喊了一聲。
電光石火間,他回想起來:這人,不就是之前簽租房合同的時候見過的,許願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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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爸,快喝茶!”
客廳裡,遲了了捧着杯子一路邁着小碎步,小心地送到茶幾上。
正轉頭打量四周的許願爸爸聞聲收回目光,笑呵呵地接過杯子,說:“好,謝謝了了!”
遲了了在自己的固定位置上坐下,睜着一雙大眼試探地看着他:“二爸,你怎麼有空過來呀?”
“嗐,我這不是剛考察回來,正好路過這邊嘛!就想着要瞧瞧,”他說着,看向将小恐龍雪人放進冰箱後正從廚房出來的周默,“小周這搬來也半年多了,平時省心,很少聯系我,但我想着吧,咱也不能完全不管了,這不今天正好有空,就過來看看。小周,這房子住着,還習慣吧?”
周默走到遲了了背後停下來,聞言點了點頭:“挺好的。”
許願爸爸揚着笑等他繼續往下說,可周默說完這三個就閉上了嘴,顯然沒有“展開講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