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食明志
【天佑元年三月初六,杜捷死于骊山鴻門坂。】紀太史令手書上寫下這十七個字,停了筆,另起一頁。
一旁侍墨的長子紀萬森見此欲言又止。
“這裡隻有你我父子二人,想問什麼便問什麼吧。”
“父親,雖隻是手書草稿,但這一頁隻寫十七個字嗎?”
太史令頓筆,道: “留白的地方一要寫明杜捷死因,二要為庾季夏定罪,你說該怎麼寫?”
這個名字一出,紀萬森沉默。史書留白的地方該如何定論?這樁事還是要看陛下和太後的裁決,隻是他還是對這個比他幼弟還小一歲的孩子存了幾分不忍。
“你不是去酒肆泡了一整天嗎?這種迎來送往的地方是怎麼傳的?”
紀萬森恭敬的放下墨條,雙手扶在膝上,緩緩道:“昨日太師在骊山薨逝,傳聞許多,主要有三個說法。一是太師去狩獵,其徒中書令的二公子遇見猛獸突然發瘋,将一把匕首誤插入了杜太師的後心。”
“發瘋?誤殺?庾澤這個老匹夫,找的借口都滑天下之大稽。”
“第二種說法是庾中書令和杜太師之争,二公子隻是為父之刃。當然還有第三種說法,從登基大典開始,太師幾番僭越,此為陛下和太後的意思,中書令是為……”
紀萬森坐在側邊小心看着父親的神色,又說:“庾季夏才十三歲又是白身,今上昨日下旨下獄,刺殺杜太師之事損他一人實在是劃算,隻是中書令要傷心了。”
“你以為這個招數是誰想出來的?沒有他的允許誰又動得了他的兒子?”
晚風吹過,燭火明明滅滅,終是随着紀大人話落徹底滅掉。
前夜,三月初六,戌時。
靜谧深夜,鎖鍊叮铛,車輪吱呀。福晟押解着庾季夏的囚車到了長安第十七号監獄門口。
小卒前去與監獄大門口的衛兵交涉,福晟緊盯着囚車上的人,庾季夏身負枷鎖腳鍊望着監獄後方,長安人家星星點點的燈火,不知道在想什麼。
倒春寒,刮過一陣春夜冷風,福晟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他看着穿着白色春裝的單薄少年,大大的木枷仿佛要把他的小肩膀壓塌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怎麼也不會相信少年白色衣擺上是杜捷的血。
小卒來喚福晟去交接文蝶,把庾季夏交接給監獄他們的差就算是完成了。
福晟掏出了胸口的文蝶,臨了還是轉頭看向囚車,問了庾季夏一句:“可曾有悔?”
有悔嗎?庾季夏擡頭望着燈火人家,周圍是風聲,還有兩方兵士的閑聊聲,他庾季夏行刺太師自然是話題的中心。
萬分僥幸,他活下來了,杜捷的親衛沒有動他分毫。而陛下的繡衣樓卻将他生擒活捉,掏出聖旨下獄。
哐當一聲,監獄的鐵門大開,福晟熟練的為囚車開鎖。庾季夏拖着沉重的鐵鍊走下囚車,他突然回答了福晟的問題:“我現在不後悔,我盡量在死之前也不後悔。”
福晟沒說什麼,目送那角白衣消失在逐漸閉合的鐵門内。
白袍染血,并不可惜。清白染血,才叫可惜,聖旨所示,庾季夏是無故殺師,而陛下憐惜太師橫死,下旨捉拿。
[主人,你什麼時候去救他啊?]系統問,[你回來都好幾天了,咱們要去攻略他啊。]
[我救得了他嗎?]丁婳泡在浴桶裡,水面上漂浮着趙夫人今日送來的時令鮮花。
[主人,今日之前,全長安隻有三個人知道庾季夏會被下獄。一個是他的父親,策劃這起事件的人——庾澤,一個是當朝天子。而最後一個,是兩世為人未蔔先知的主人你啊。]
“哈。”丁婳輕笑一聲,[未蔔先知又怎樣?我去得了骊山?進得了獵場?]
[主人,别忘了你還有任務。]系統的聲音染上了焦躁。
[我知道,七天後我會去獄中見絕食的庾季夏。]
[為什麼是七天後?]
[你一看就沒餓過,他這樣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七天之後會比現在脆弱十倍,意志力精神力最薄弱的時候去見他不是更好嗎?随便送些什麼吃的過去,搞點知己的論調,說一番理解他意志的話,等他出來了再攜恩圖報。]
[主人真是聰慧。]
丁婳冷冷地勾了一邊的嘴角,她要是真有幾分聰慧,上輩子就不會是那個下場了,前世她嫁到了吳家,見到了吳家那一點兵權,便飄的不知天高地厚,後來吳雯珺死了,她又落了地,連吳家都呆不下去了。這一世去觊觎庾季夏的權勢?她還敢嗎?
[隻是活的久一點罷了。]人活的久了,膽子也就小了。
七日後,恰巧是趙夫人回請蘇夫人的日子,訂的是全魚宴。蘇夫人正是丁嫣和侯府婚事的媒人。
丁婳起了一個大早,随意插了兩根銀簪攏了頭發就去洗臉,洗完臉錦瑟又為她重新梳頭。
銀簪拔掉,墨發散開。鏡中錦瑟梳頭的畫面和上一世吳雯珺幫她梳頭的畫面漸漸重合……
丁婳是有過幾年好時光的,居安齊眉,琴瑟和鳴。隻可惜對方年歲不永,這一世她不會再嫁給吳雯珺了,她不會再離開長安。
丁嫣丁婳姐妹同時到的後廳,姐妹二人并排向母親行禮。
趙夫人看着丁婳的眼睛亮了,才過了幾天,小女兒就像吹了一口氣兒似的長大了,她那精巧明麗的五官,好像有了一些大人氣,氣質迥然不同。
丁嫣已是京城中難得的美人兒,丁婳此時就和十六歲的姐姐身量相當,五官更大更明豔。待到她及笄時定會比丁嫣出落的更為奪目,趙夫人的熄滅的心思又重燃了。
丁羨丁大人去年剛升任太常寺少卿,之前做了近十年的從五品太常寺丞,在長安高不成低不就的。
長子丁琪在白鹿書院讀書,長女丁嫣開蒙後竟勝出兄長數倍,她不但聰明好學,且長相十分出衆。丁家夫婦便生出了别的心思,就着太常寺禮樂的人脈,遍訪名師教習女兒六藝。丁嫣也不負所望,才藝,樣貌,禮儀,社交樣樣出挑,她漸漸成為京城有名才女。
丁嫣十二歲初露頭角時,趙夫人猛然發現,九歲的小女兒丁婳的美貌更勝姐姐一籌。隻不過丁婳太沒用了,同樣的師傅,書也讀不好,琴也彈不好,帶出去更是沒姐姐能說會道。
丁婳的小名叫真真,趙夫人常說,真真是隻有一張臉,可偏偏那張臉太好看了。
趙夫人常常生出感歎,丁婳總不會白白長得這樣好看吧?她已經能想象到及笄後,丁婳這樣長安難得的美人能攀附怎樣的高門。
用早飯時,丁嫣照例說了幾句含沙射影的話諷刺丁婳的六藝,丁婳不理她,直說頭疼要回屋子,不和她們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