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任他揉着臉,眼睛彎成月牙:"要真是山精,此刻早該把道長叼回窩裡藏着了。"
玉露的指尖在金風臉上碾出紅痕,這人卻笑得更歡,睫毛掃過下眼睑時像振翅的蝶:“道長揉夠了?揉夠了便該讓我瞧瞧你掌心的繭子——”他忽然扣住玉露手腕,翻轉過來對着晨光,拇指碾過掌心薄繭,“練劍時磨的,上月替我擋刀時磨的,還有……”他忽然低頭,在玉露指尖落下極輕的呼氣,“昨夜昏迷時抓着我袖口,磨出的月牙印子。”
溫熱的呼吸撲在掌心,玉露卻隻當他在研究掌紋:“胡說,我昏迷時哪有力氣抓人。”說着便要抽手,卻被金風握得更緊,指腹在他掌心紋路間畫着圈:“有的,像隻小蟬扒在枝桠上,怎麼甩都甩不掉。”
這話若是說給旁人聽,早該紅了耳尖,偏玉露隻覺稀奇:“竟有這事?那你袖口定是被我抓壞了。”
金風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很想咬一咬那晃眼的睫毛:“壞了便壞了,反正……”他忽然松開手,從袖中摸出塊碎成兩半的玉佩,“比這‘同心佩’碎了還讓人心疼。”
玉露盯着那半塊刻着雙鶴紋的玉佩——正是三天前在後山,他被蒙面人擊中時震碎的。那時金風發了瘋似的揮劍,血珠濺在玉佩上的模樣,倒像紅梅落在雪地裡。此刻這人捏着碎玉,指尖在斷口處輕輕摩挲:“本想等你醒了說,這玉佩原是一對……”
“哦,難怪看着眼熟。”玉露忽然想起自己枕下也有半塊,刻着單鶴振翅,“定是你趁我午睡時偷放的,監院師叔總說你手腳不幹淨。”
金風差點被這話嗆到:“那是怕你夜裡遇着邪祟,有個念想……”話未說完,忽然瞥見玉露道袍領口滑開,露出頸間紅痕——分明是他昨夜替人運功時,指尖按得太重留下的印子。
“脖子怎麼了?癢麼?”玉露見他盯着自己脖子,伸手便要抓撓,卻被金風一把按住手腕:“别動,是……”他忽然湊近,溫熱的掌心覆在那抹紅痕上,“是我昨日給你貼了驅寒符,膠水壓的。”
玉露信以為真,乖乖地歪頭任他查看:“難怪有些發燙,你用的可是陳年老膠?比觀裡粘功德箱的還黏。”
金風望着近在咫尺的喉結,忽然很想嘗嘗這人說話時震動的觸感:“下次換桂花蜜調膠,甜絲絲的,道長便不會嫌黏了。”說着指尖劃過玉露鎖骨,故意在凸起的骨節上多停了兩息。
“胡鬧,符咒哪能用甜食調。”玉露拍開他的手,忽然瞥見金風發間沾着的銀杏葉——正是去年他随手别在對方發間的那片,“你頭發裡藏了多少寶貝?上個月的楓葉,上上個月的梨花,莫不是把後山的草木都戴頭上了?”
金風任他摘葉子,忽然低笑出聲:“道長記錯了,上個月是你替我别了朵白玉蘭,香得我在藏經閣打盹時,引來了三隻蝴蝶。”
玉露想了想:“确有此事,後來你追着蝴蝶跑,撞翻了三摞《靈飛經》——”話未說完,忽然被金風捏住下巴,指尖輕輕擦過他唇角:“粥漬還在,道長是要留着招螞蟻麼?”
溫熱的指腹擦過唇瓣,玉露卻隻當是同門間的尋常照顧:“勞煩你了,明日我自己來。”說着便要下床,卻被金風用膝蓋抵住床沿,整個人被圈在床頭與他之間:“先别動,我替你看看腳踝的傷。”
玉露這才想起,昏迷前在後山扭傷了腳:“早該好了,你總愛小題大做……”話到一半忽然噤聲——金風正低頭替他脫鞋,指尖劃過腳踝時,故意在敏感的筋腱上按了按。
“疼麼?”金風擡頭時,眼尾紅得像塗了朱砂,“那日背着你跑了二十裡山路,生怕你腳踝再腫起來,便一直用靈力溫着……”他忽然湊近,鼻尖幾乎蹭到玉露膝蓋,“道長可知,你腳踝在我掌心時,比禦劍時握的劍訣還燙。”
玉露隻覺腳踝發燙,卻以為是傷勢未愈:“定是你靈力太燥,明日我自己敷藥便是。”全然沒注意到金風垂眸時,唇角勾起的弧度——這人哪裡知道,那二十裡山路,他每一步都在心裡數着,玉露的呼吸拂過他後頸的次數,比山路上的石子還要多。
晨鐘響起時,金風替玉露系好劍穗,指尖故意繞着他手腕纏了兩圈:“今日随我去庫房領朱砂,你上次畫符用的‘赤焰砂’,我替你藏在最頂層的檀木匣裡。”
玉露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左肩的傷……”話未說完,便被金風抓住手按在自己左胸,隔着單薄中衣,掌心下的心跳沉穩有力:“早說了痊愈了 ,道長若不信,便親自驗驗傷。”
指尖觸到溫熱的肌膚,玉露卻隻當是查看傷勢:“确實沒疤,你何時偷學了自愈術?”
金風望着他認真的眉眼,忽然很想咬一咬那緊抿的唇瓣:“為了能護着道長,便是偷學禁術又如何?”說着忽然松開手,退後半步,袖口卻勾住玉露的道袍流蘇——那是他昨夜悄悄在流蘇裡編了根紅繩,此刻正緊緊纏着兩人的衣角。
直到走出靜室,玉露仍在琢磨金風今日的反常:這人說話總帶鈎子,動作也比往常親昵,卻偏生讓他覺得是關懷備至的同門。他望着金風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發現對方腰間挂着的香囊,正是自己去年随手繡的劍穗紋——那時隻當是練手,不想竟被這人寶貝似的挂了三年。
“發什麼呆?”金風忽然轉身,抛來顆桂花糖,糖紙在晨光裡泛着雲紋微光,“庫房的檀木匣裡,還藏着你去年落下的帕子,上面繡的小劍穗……”他忽然湊近,在玉露耳邊壓低聲音 ……
“……比我見過的任何法器都要好看。”金風的聲音浸着晨露的潮氣,在玉露耳邊蕩出細小的漣漪。這人說完便退開半步,指尖卻勾着道袍流蘇上的紅繩輕輕一扯,玉露踉跄着往前傾,鼻尖幾乎撞上他肩頭的劍穗。
“當心。”金風伸手扶住他腰側,掌心在月白羽衣上烙下團溫熱的印記,“檀木匣在第三格,得踩着梯子夠——”他忽然低頭,望着玉露後頸新露出來的碎發,“道長頭發散了,我替你绾個劍穗結?”
玉露摸了摸滑落的道冠,乖乖地背過身去:“速戰速決,莫要耽誤領朱砂。”全然沒看見金風指尖捏着他發尾時,唇角揚起的弧度——這頭發比觀裡新收的雪狐毛還要軟,去年替他梳理時,這人還嫌麻煩,說“道士何須學女子梳妝”,此刻卻乖乖地垂着腦袋,像隻任人順毛的小獸。
金風指尖翻飛,故意将紅繩編進發辮裡:“道長可記得,三年前在月老祠,你抽中那支‘雙鶴同枝’的簽?”他忽然湊近,發間的松香混着晨露氣息撲進玉露鼻尖,“當時你說‘不過是木簽子胡謅’,卻不知……”
“不知什麼?”玉露扭頭,恰好撞進金風微垂的眼睫裡。這人忽然輕笑,指尖在他後頸輕輕一戳:“不知那簽文的下句是‘心有靈犀,無需言明’。”說着便替他系好道冠,指尖劃過玉露耳後時,故意停頓兩息——那裡有顆極小的朱砂痣,是他昨夜替人換藥時偷偷數過的。
兩人走到庫房門前時,金風忽然按住玉露肩膀:“門檻高,當心腳踝。”說着便彎腰替他提起道袍下擺,指尖劃過玉露足踝時,故意在那道淺疤上多按了按——那是去年除魔時,玉露替他擋下的蛇毒,至今仍留着淡紅的印記。
“勞煩。”玉露渾然未覺,盯着吱呀作響的木門,“你總說檀木匣,莫不是把我的赤焰砂和你的桃花釀藏一處了?上月你偷喝醉,可是在這庫房裡被我逮着的。”
金風喉結滾動,想起那次醉酒後,他借着酒勁摸了玉露的劍穗,被這人敲了記腦袋:“哪能混放,你的朱砂在左,我的……”他忽然推開木門,晨光湧進積灰的庫房,“我的寶貝在右。”
玉露順着他手指望去,隻見右側木架上擺着個漆盒,裡面整整齊齊碼着:去年他遺落的玉扳指、前年替金風補過的道袍補丁、還有那支斷了穗子的毛筆——正是三年前他教金風畫符時,這人握斷的第一支筆。
“你收藏這些破爛作甚?”玉露挑眉,卻沒看見金風望着漆盒的眼神,比看藏經閣的孤本還要溫柔。
“自然是留着……”金風忽然湊近,在玉露耳邊壓低聲音,“留着等道長哪天開竅了,好一樁樁數與你聽。”說着便攀上梯子,檀木匣在頂層吱呀作響,“接住!”
玉露伸手去接,卻見木匣裡除了赤焰砂,還躺着片風幹的銀杏葉——正是去年他替金風别在發間的那片。指尖觸到葉片時,忽然有紅繩從匣底滑出,纏住他手腕:“這是……”
“定情繩。”金風從梯子上跳下來,眼尾紅得像塗了朱砂,“昨夜用你的頭發絲編的,說好了,等赤焰砂用完,便拿你去換桂花蜜。”
玉露望着手腕上的紅繩,隻當是新學的縛妖術:“胡鬧,我可是正經道長——”話未說完,忽然被金風抓住手腕,指尖在紅繩結上輕輕一挑,繩結竟化作隻振翅的紙鶴,“倒有些巧思,明日教我。”
金風望着他轉身的背影,忽然笑出聲——這笨蛋道長,竟看不出紙鶴翅膀上,用朱砂寫着他的生辰八字。庫房的晨光裡,兩人的影子被紅繩牽在一處,像極了觀裡那幅“雙鶴并立”的古畫,隻是其中一隻,正悄悄将喙埋進另一隻的羽翅裡。
“走了走了,膳堂該沒飯了。”玉露拎着檀木匣往外走,道袍流蘇上的紅繩還在晃蕩,“對了,你腰間的香囊該換了,都褪成月白色了。”
金風摸着繡着劍穗紋的香囊,忽然想起去年霜降,玉露蹲在廊下穿針引線的模樣:“不換,要等道長親手繡個新的——”他忽然加快腳步,與玉露并肩而行,“繡個雙鶴繞雲紋的,可好?”
玉露想了想:“倒也不難,隻是你得先把上個月欠我的降魔符補上。”
晨鐘在山頂回蕩,兩人的腳步聲敲碎滿地晨光。玉露不知道,金風藏在袖口的半塊玉佩,此刻正貼着他的那半塊,在道袍下發出細碎的共鳴——就像有些人的心事,早已在歲月裡磨成了繞指柔,隻等某個遲鈍的清晨,被滿山的桂花香輕輕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