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的生活一直很平靜,平靜得有些美好,美好到讓我無法接受五哥和七姐的噩耗。
對于五哥的印象,我隻記得他身着铠甲手拿着弓,他是我們兄弟姊妹中為唯一擅弓者。
七姐大我約四歲,當初一同在二姐麾下共事,我們是兄弟姊妹,亦是戰友。
二姐來尋我,我當時就坐在門檻上,盯着某處發愣。
“怎坐在門檻上?”
二姐說着指責的話,可卻同我一起坐下,看我在看的事物。
“二姐,你說,這會不會是七姐想出來的招,看似戰死實則是被撸去了。”
二姐沒說話,可其實我當時什麼都清楚,因為傳回的消息是将兩人的屍體都收回來了,父親已經認過了。
二姐拍拍我的肩:“這裡平靜的生活,不正是我們破頭流血拼出來的嗎?”
我沒哭,至少當時是,我又坐了一夜,二姐又去找四嫂和母親她們了。
“慕九?”
我沒應,後來細細回想起,暮九這個詞可真是為殿下專門創的詞,她的聲音讓我原本似塊木頭的身體,仿佛躺在棉花上。
“慕九。”
殿下又喚了一聲,我轉眸便看到殿下蹲在我面前,我看着她,淡淡的說了一句。
“我和二姐要回去了。”
“多久走?”
“明天。”
“…你走了,還會不會有人對我像你一般?”
我沒動,隻是淡然道:“會有人的,有很多人,直到殿下不需要他人的庇護。所以我給殿下找的婢女呢?怎的沒跟着你?”
殿下:“我尋你找到這裡,二姐下了令,下人不能來這裡打擾你。”
“這裡,是七姐的院子。”我起身伸手拉起她,往院中的石桌石椅走去,“兒時在這小院裡,七姐在我們中是最大的,也是唯一一個有自己院子的。我們也常常來這玩,也會偷偷來此偷吃,有時烤撈出來的魚,有時烤掏來的鳥蛋。”
我們靜靜的坐着,我淡淡的說着說着,就流下了眼淚,滔滔不絕。
“我們在這小院裡,隻是為了将來能夠走出這小院。”
不過現在看來,沙場又何嘗不是另一座“小院”?
後半截話我沒說,那時候就是再悲疼,不該在一個自己雖然信任但不太熟悉的人面前說這種話。
後來再想起這個問題,人一生下來不就是這一個籠子裡面,窮奇一生,也不過是從一個籠子到另一個籠子裡。
如此還不如到一個寬闊些的籠子裡去,潇灑肆意。
殿下就坐着看着我兀自哭泣,兀自言事。
“她與我一樣是庶出,同在二姐麾下共事,我們兩個也是同生共死的戰友。”
那時,還有後來,我時常會想,我若是沒有和二姐回來,不獨留四哥帶着五哥和七姐,那他們二人就不會為了保全大部隊而選擇自己留下戰死。
戰争不免得了會有死亡,隻是這次是父親的孩子。
父親也常常同我們說,墨既家的人,戰死是我們最好的歸宿。我們要麼戰死,要麼站着死。
作為一名将軍,他來不及悲傷,立刻投入戰場将丢失的城池再奪回來。
但作為一名父親,他在曆經二姐的事後便将她挑到一處城池,讓她鎮守着。
五哥和七姐的死給父親造成的傷害,父親用實際行動展示出來了,具體提現在他又奪了座城池,正準備咬死敵軍。
這是我和二姐快馬加鞭到達我們原本看守城池時,所收到父親那邊的消息,他讓我們護送靈棺回家,待他處理好這裡的事情,大哥來代他回來主持。
其實我覺得二姐比起大哥來,大哥是個蛋啊?大哥不論是天資、氣質還是其他的,我就沒見過有二姐放水的情況下,大哥有赢過。
自然,二姐若不放水,是有點欺負他了。
但沒辦法,在這個時代,大哥是嫡出長子,他在身份上确實,是最适合代替父親的人選。
若讓二姐主持,我們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麼,倒是外人會嚼舌根、亂記事實。
我本就郁悶,再加上心裡又堵了一口氣,直接就氣血攻心病倒了。
是的,沒錯,我病到了。
五哥和七姐的犧牲帶給我的沖擊,在将他們安葬後,我靜靜地看着那兩塊闆上字,突然吐出一口血來。
自出發前在殿下面前傾述後,我便再沒流露過自己的情感,并非我冷血,而是當一個人過度悲傷時,是無法立刻表露出來的。
親人的離去不是一時的刻骨銘心,而是餘生的暗潮。
待我再次睜開眼,便是我在房裡,我有意識時隻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醒來為好,雖然所有人都有這麼一天,但我當時嗓子幹得都快碎了。
旁守着我的下人發覺我醒來,連忙去喚了郎中。
某個還躺床上的人:……?
所幸很快有人進房來搭救我的嗓子,來人是姨娘。
“十一!你醒了,可還有不适的地方?”
“水…水……”
姨娘湊近附耳才聽到我在說什麼,連忙吩咐身後的婢女去取水來。
嘿嘿,又拼好了。
郎中來了,是府裡的人,亦是父親的人。郎中及其父原是軍中軍醫,後其所屬的軍營被王将軍領着,其父因公殉職後,王将本欲收其入府為妾。
她以死相抵,不知為何,父親将其救下,收為營中軍醫。
這些事情還是我從七姐那得知的,那時七姐還年幼,跟着父親當大頭兵,後來升了一個小隊長後被安到二姐營下,我也是在那時與七姐一同在二姐營下,我們相差4歲。
七姐說,父親營下有女将,正缺女軍醫,便順理成章地将人要過來了。那時正是戰事焦作的時候,王将軍不敢與父親鬧得難堪。
我看向她那紅紅的眼眶,和與川蜀那個叫熊貓的生物的同款黑眼圈,我不自覺地又想起七姐和五哥來。
五哥和四哥沒差幾個月,兩人一同長大,性情也極像,我與二姐去接靈棺時,也見四哥與這名林護安的郎中神色幾乎無差别。
我不太懂他們的表情裡包含的意思,但和平常無恙,隻是添了幾分悲傷和幾分我看不懂的神色。
就如我不太懂郎中說了些什麼症狀和藥材,她聲音淡淡的,最後終于說了一句我聽得懂的。
“十一還是要調整心态,若來一次生死離别便如此,你不僅做不了将領,也會短命。”
我知她說的是我第一次面對生死離别時,那時我剛剛入軍營,戰事開始頻起。
我親眼目睹前天還一起操練一起吃飯一起談笑風生的将士們,變成冰冷的屍體。
不知是敵人、戰友還是我自己的血染紅了我的甲,血順着刀身揮舞,沒有停過。
我殺得瘋癫,揮刀奪命如風刮過,仿佛入了魔,頗有二姐風範。
後來在林護安的調理下,在七姐的開導下,我漸漸接受戰争必定帶來的現實。
可是親人的離别比起戰友的犧牲,終歸還是給我帶來打擊。
我又兀自流淚,自顧自道:“這回沒有七姐再陪我,教抓魚散心了。”
林護安停下收拾東西的動作,不遠處二姐似乎聽到了我細若蚊聲的那話,看向林護安。
林護安難得的流下一行淚,她擡起僅剩的一隻胳膊擦臉,維持僅剩的表面。
“你現在不是已經學會捕魚和烤魚了麼。”
那也沒七姐烤的好吃,七姐可是捕魚達人,缺糧食,我們這支小隊全靠七姐逮的生魚過活。
那時我沒有應,林護安離開去熬藥了。姨娘走到我床邊,說了幾句安慰我的話,讓我好好歇幾天,便離去去廚房研究補品。
若我那時能明白姨娘是要去幹什麼,我定會攔着姨娘去創新。
二姐同四嫂走過來看我,我并不太樂意被當做一個猴子被鎖起來供人觀賞,但我清楚她們是我的家人,是在關心我。
不過二姐最後輕輕薄唇說了不是安慰人的話。
“打仗犧牲是常有的事,那是五弟和七妹的歸宿,亦是我們的歸宿。”
二姐說的是事實,我起身坐起來,一起來便看到殿下被排擠在外,但礙于夫妻面子便一直站着。
我招手喚她過來坐着,二姐自覺拉着四嫂離開了,房中隻剩我們二人。
“因着我們那天的約定,你可以不用如此的。”
殿下坐在床邊,側對着我:“盡為妻的職責,是我該做的事。”
我晃晃腦袋,咋把道德倫理忘得幹幹淨淨。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了。”
“小将軍從小習武,十有三便上沙場保家衛國,妾身怎會不體貼。”
殿下似乎發現了剛剛自己沒用妾身的自稱,不過我們相見這幾些日子也沒見幾次面,反倒是我因為殿下那麼一說,有點不好意思了。
“臣不敢推脫,”我最後還是也用自稱的方式來提醒殿下,“臣與殿下乃君臣,墨既家永遠忠誠于皇家。”
這同樣也是我與父親他們早些年便對好的,不管是将軍府還其他地方,不論是自己人還小人,保持中立便是我們的态度。
殿下似是也想起洞房花燭那夜後,我們定了君子協議。
(應該是一天兩夜,第三天回門,若有覺得不妥之處可以一起讨論讨論)
我一直沒有靠近殿下半尺,就連同對她的了解般。
我們大婚前可是連正式的一面都沒有見過,我也沒有怎麼打聽,或私底下去調查。
我都沒有這麼做,其他人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待身子好點,我便同二姐一起回了前線。
這次,父親作好了局,勢要讓敵将漠冀血債血償。
二姐将事情彙報完畢,父親看着圖紙,摸着胡須認真思索着,而後習慣性地擡手喊人。
“明術……”
五哥全民墨既明術,年二有七,還有一月餘滿二十八。
他興趣幽默風趣,弓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日裡都是跟着父親,最擅長給敵方送‘箭’式的戰書,有實有假,琢磨不透。
父親立刻反應過來,止住了嘴,整個空間裡靜得蟲子飛動的聲音都會覺得噪耳。
父親輕歎一口氣,又提起來,揮手對着二姐吩咐道。
“讓淩志來下‘戰書’吧,他的弓箭射程我記得挺遠的。”
僅次于小五這話,父親到底是沒說出來。剛曆經喪子喪女之痛的煞神,誰也不敢往槍口上撞,哪怕是二姐。
淩志是二姐麾下的将士,她是弓箭營的營長。
二姐:“末将領命。”